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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要死几次?

2012年02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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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 黄国荣 著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12年1月

  □书评人 张志忠

  阅读黄国荣的《碑》,让我想到了如上的标题:英雄要死几次?《碑》所选取的边境战争战俘的题材,对于中国当代作家,无疑是具有挑战意味的。它所面对的,既有文学自身在处理此类题材上的经验匮缺,也有社会生活对呈现边界的限制。于是,作品的主人公邱梦山,就必须面对着陈旧的、但是根深蒂固的社会歧见,作家自己,则是要在这片荒芜的领地上,拓展出一条富有创新性的道路。这种创新,既是时代的,也是文学的。

  有战争,也必然会有战俘。但是,在强调取义成仁的价值观支配下,战俘,是个非常难以处理的题材。我们受到的文学影视教育,大都是宁死不当俘虏,危急关头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在50-70年代的文艺作品中,战俘形象是基本空白的,除非是那种被俘后已经叛变,又再度潜伏到革命队伍中来的,如《洪湖赤卫队》中的王金彪者流。进入80年代,先是有电影《一个与八个》,后来有《志愿军战俘纪事》,都是聚焦于不同时代的战俘的苍凉命运。21世纪之初,远行美国的哈金,以其《战争废品》,再度揭开了朝鲜战争中的志愿军战俘的累累伤痕,但此书至今尚未与大陆读者见面。从基本空缺到争议不断,显示了时代的演进,但是这种演进仍然是沉重得令人窒息,讳莫得不近人情。战俘题材,本来是文学的富矿,从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到获奥斯卡电影奖的《桂河大桥》,其发掘的人性深度和崭露的艺术潜能,都令人拍案叫绝,中国的作家,却仍然无法在这一题材上大展身手。是现实使然,还是知难而退?

  就此而言,黄国荣在近些年来,一直是个具有强大活力和可成长性的军中作家。他的作品,不曾大红大紫,但是,其内在的探索思考,惨淡经营,却是非常独特而鲜明的,虽然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仍然在不停地进行挑战,挑战社会成见和文学成规,更是以今日之我挑战昨日之我,不肯沿着驾轻就熟的写作路径自动延伸,一定要闹出点新的动静来。其大器晚成,可赞可叹。

  英雄的连长邱梦山,在极为艰险的环境中,面对上级的错误命令导致大批战士无谓牺牲的鲜血,敢于独抒己见,以临危请命、立军令状的方式,以最小的牺牲,夺取了战场的胜局,他的英雄形象,由此脱颖而出。但是,他在战场上死过一次之后,阴差阳错地做了俘虏,又被误认为是与他面貌相似的战士石井生,得以在交换战俘中回到部队。比起当年的志愿军战俘,他已经非常“幸运”,被部队接受,而且还得到了“提拔”,成了军官。但是,罗马不是一个早晨建成的,陈腐的传统观念仍然在作祟人间——仅仅是将其归诸传统观念,已经远远不够了,传统之所以能够活在人们心中,正是因为它正好迎合了人们的某种阴暗心理:掌握他人的“隐私”把柄,摈斥他人的独立人格,以驰骋自己的“自由”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于是,邱梦山仍然被划入另册,仍然经常要遭受人们的白眼和讥讽。更为重要的是,当年的政治排斥,似乎大幅度地减弱了,他的党籍和军人身份得到保留,表明了时代的进步;但是,在那些心思不正而又千方百计地进行钻营的人们看来,这是将邱梦山这样的具有威胁性的人物,从经济竞争中予以制裁的一张王牌。相反地,站在正面的立场上的人们,对这一现象,仍然无法理直气壮,无法争得完全平等,更何谈需要充分尊重,需要充分补偿呢?

  有战争就有战俘,但是,对待战俘的真正理解和高度认知,却不知何日到来。像邱梦山,在战场上已经死过一次,走进战俘营,又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暴虐,他们已经是双重地受到伤害,一旦归来,理应得到加倍的补偿,但是,邱梦山却陷入新的困境。作为儿子,无法与父母相见;作为丈夫和父亲,只能是远距离地在绝望中守望;作为一个希望在社会生活中重新崛起、重新证明自己的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他虽然付出了超越常人的努力,却仍然不得不被逼迫辞职,远走特区。

  邱梦山的意外死亡,缓解了作品所揭示的巨大矛盾,也让善良的读者松了一口气。一个人能够死几次?为什么要让邱梦山这样的英雄,再次付出生命,才会真正重返社会,真正被社会所接受?战俘常有,而邱梦山不常有,其他战俘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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