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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 盛可以
翻开《文艺犯》,看作者简介,没照片,心想也好,照片对阅读会产生微妙影响。比如说长得好,写得令人拍案,色艺俱佳,难免心生暧昧;写得差,作者又难看,这便是双重打击。所以,纯粹客观的阅读,正好全心体会此书的妙处。
“天还没完全黑,那白光有点像一个妓女身上白色的羽毛围巾。”这是王恺式联想,朱伟曾怀疑这种描写的准确。这只是瞬间感觉,一旦定神细看,那条白色羽毛围巾便不复存在。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不容探讨的。
王恺对细微事物敏感敏锐,各种奇喻在书里散落,“那里的气息奇怪地给了我固体的感觉,是个可以拿来揉揉扔进垃圾桶的小妓寨的空气。”倘对这类句子心领神会,喜欢王恺的文章便是自然而然。
照我看,王恺实是小说家的坯子,他有素描淡画立现人物的本领,也有三言两语使人斯文扫地的利落。你看他写小村庄的胖女人,“临近中年,努力花枝招展,穿着裹身的肉感衣服,腰身近乎没有,反而有种孩子状的蛮横,也天真。”一下就抓住要害,精确传神。再看他写食物,“热腾腾的米粉,刚压榨出来的,像是胖孩子,有种喧闹的劲头”,直追宋人“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树头春意闹”的才情。“南方的树丛繁茂到了空翠湿衣的地步。北方的山虽是点染得绿了,却像东莞那些小厂生产的不好的掉毛玩具。”从“空翠湿衣”到“东莞玩具”,简直是瞬间穿越千年。
我一直以为,写吃的书要好看几乎很难。曾读过汪曾祺和王敦煌,前者的吃里有民俗世情与渊源,后者的吃简直是百科全书,尤其是选材上的经验,细微到不可思议,我买菜时,常听到类似的经验在北京老太太的嘴里流传。他们写得好,但都不如王恺有趣。王恺的有趣在于他的杂与博,以及文学想象与各种通感联想,妙不可言。
他总是劈头将你领入一条中国的窄巷,在那种烟火扑鼻,神鬼混杂的地方埋头开吃,他“架不住苍蝇馆的美味,眉飞色舞地吃,像犯罪,像嫖”;他告诉你汤、面和蔬菜,青色的萝卜片,粗糙的大葱,发蓇的香菜叶,点缀的小块牛肉,这些混杂的物质颇像一幅中国的山水盆景;他说米粉一根根细小短截,恍惚是米粉的魂魄,根本不可能吃饱,荒年的下力人要是吃了这么碗东西,会恼差成怒,“魂魄”与“恼羞成怒”用在这儿令人捧腹。旧词新意,死话弄活,这便是才华之一种。
瓦肆勾栏,柳永市井狭妓,做得诸多好词,王恺吃遍东南西北,心有余闲,涉笔成趣,写下趣味篇章。爱读诗书又恋花的人,到底有些胡兰成的细腻温婉,悲天悯人。一个男人这么做文章时,总让人想见其美好,仿佛是遣散了世间悲欢,万物解甲归田,文字是随性随喜的。所以即便他不时有些诮薄言语,宛如冷兵器泛着暖光,也觉得那有趣而不失厚道。
王恺有旧情怀,知识杂而广,好把玩唐诗宋词、戏曲古玩以及书画艺术,他的文字极为讲究,不说翅膀,单说翅,诸如此类惜墨如金。他喜欢用摭忆、伧俗、佻挞、下力人……透着旧式文人气息的字眼,仿佛那个说着“多乎哉?不多也”的长衫孔乙己,不是酸,不潦倒,而是骨子的旧式文人的张致。
他写“《北魏人书佛说佛藏经》的残卷印刷品,言字偏里的那几道横,说不出的干净爽利,秀美无俦,感觉好像是在秋天的树林中散步,有点茫然,不知未来是何方”,顿现“落花人独立”之境,内心有些上海男人的柔软。
王恺博爱,戏曲电影音乐,什么都感兴趣,什么书都读,《营造法式》这样的建筑专著也能谈出一二,令人咋舌。我连《中国建筑史》也是跳着看的,有些片断仿若天书,倒是在床头翻《明式家具研究》时,体会怡然。
《文艺犯》谈吃为主,通俗点说,是一个吃货的色香味表达。老北京管这叫吃主儿,会买会做会吃才是真正的吃主儿。不知王恺动手能力如何,在我看来,才情饱满的吃主儿是人间“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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