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奔跑者

　　【午夜恶之花】

　　□徐展雄（编剧）

　　三点五十五分。毫无意外，他醒在了该醒的时分。没有头痛，没有乏力，他睁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舌尖掠过嘴唇，甚至没有一丁点饥饿感或口渴感。一切都很正常。

　　他已习惯这一切。

　　今年2月2日，再次就业上班的第一天，他把闹钟设在了七点半。可是，自那一天起，他再也没听见闹钟响过。毫无征兆地，仿佛谁在他的体内安置了一个诡异的生理闹钟，他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早醒五分钟。

　　每天五分钟。一个月31天的话便是155分钟，也就是2个小时35分。今天是3月16日， 2月又是难得的闰月，没错，距离2月2日整整44天。没错，三点五十五分。毫无意外，毫无惊喜。

　　起初，他还会有些害怕。这个神秘的身体机制以无比准确的方式运作着，而他的内心却陷入了恐慌和焦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上班综合征吗？他赶紧服下了安神健脑、清火降热的中成药，戒掉了睡前打游戏的坏毛病，下载了一些含有大海浪声的促进睡眠类App后，却仍然无法像好莱坞电影中的英雄那般，在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关键时刻，停止那个该死的生理闹钟。

　　好吧，毕竟不是超级英雄啊，他安慰自己。然后，他会起身，来到卫生间，会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光阴的轮转仿佛就在他每天醒来的那一时刻被逆反了，太阳渐渐从东方落下去，天光渐渐黯然，路灯由灭转亮，周遭的世界恢复了死寂，渐渐地，他需要点亮日光灯，才能看得清镜中的自己。

　　等到他确定这样的生理运作并不会伤害自己，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会吃、一样会睡、一样工作时神情恍惚、下班时神采飞扬的时候，他也就部分释然了。他决定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这每天多余的五分钟。

　　他决定去跑步。他决定用这越积越多的“五分钟们”去好好地感受这个世界：这将醒未醒的时分、这魑魅魍魉的时刻，它想必有着不为人知的精彩吧。那些夜归醉酒的浪荡儿、那些晨练跑步的励志者、那些清洁工、送奶人、偷情者、犯罪者、买菜老人、夜班工作者、午夜出租车司机……我来了。

　　他决定每天都跑远一些，多看这个城市一眼。他将以第一丝天光作为回程的信号，他将跑出小区，跑过小区边上的超市、停车场、旅馆和饭店，沿着笔直的马路，一直跑到北四环边上，然后，他将跑过四环高架，跑向更远的、他所不熟知的地方……

　　然而，每一天，他都会在四环高架下迎来第一缕曙光，他都会在那里停下脚步，折回，回到小区，回到房间，穿着西装，准备上班。渐渐变暖变艳的太阳仿佛是在和他开一个宿命的玩笑：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早醒五分钟，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早出五分钟的门，可是，每一天的太阳，也比前一天早升起五分钟。他望着四环高架的对面，他还是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今天，在折返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每天都准时12点睡觉，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再过47天，如果他体内的诡异闹钟还不停止的话，他将再也不需要睡眠。

　　他掐指算着。那将是5月2日。滴答滴答……他仿佛听见了体内闹钟倒数的声音。过了那一天，他将会怎样？这个世界又将会怎样？

　　而后，他继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