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新编

　　桑塔格的儿子戴维曾言，爱勒纳拉的独白，完全接近于他的母亲在心理层面描写自己时所能达到的深度。在这本小说中，她展示了独特的讲故事方式，即放任评论的思考，和水银泻地般渗透形象的描摹。

　　□书评人 陈增爵

　　苏珊·桑塔格在自己最喜欢的小说《火山情人》中，展示了她独特的讲故事方式，那就是放任评论的思考，和水银泻地般渗透形象的描摹。

　　《火山情人》可以说是历史小说，是一次基于对历史资料翻检后的重述，也是一个激荡着男欢女爱欲念奔放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新编”以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之间的三角恋为主要脉络：18世纪时任英国驻那不勒斯大使的威廉·汉密尔顿爵士、他的妻子埃玛·汉密尔顿、海军上将霍雷肖·纳尔逊勋爵。他们都是有史可据的真实存在。与这个传奇故事的叙述节奏相协调，一次次出现在小说中的那座火山，也是真实存在于意大利的维苏威火山。

　　至于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歌德、被送上断头台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等等，那些在欧洲历史上著名的事件和人物，在《火山情人》中却都被苏珊·桑塔格使唤着，只是充当探个头露个脸的角色。所以，倘若习惯于传统爱情小说的阅读者，你必须尝试改变口味。《火山情人》并不是一件可口的甜点。尽管它保留着罗曼蒂克的几分甘美，却有历经战火硝烟熏染的气味，又无法摆脱陈年岁月腌渍的色泽。

　　威廉·汉密尔顿爵士娶了有音乐天赋的凯瑟琳为妻，但这婚姻对于凯瑟琳而言并不幸福，因为威廉·汉密尔顿是为了有更多的钱才娶她。郁郁寡欢的凯瑟琳去世后，他才缅怀凯瑟琳的美德和才智，他才感觉到凯瑟琳对他的有安全感的爱是多么可贵——特别是埃玛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后。出身农家的埃玛美如一尊希腊雕像，她从村姑，历经舞女、妓女，晋升为汉密尔顿夫人。婚后，她又与抗击拿破仑的英雄纳尔逊勋爵邂逅，相互含情，乃至同床共枕。汉密尔顿爵士对于埃玛的出轨，并非毫不知晓……这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相互间的情感纠葛，正发生于英国、那不勒斯王国与法国交战的时期。《火山情人》的故事情节，无论是情场争斗，还是战场搏杀，苏珊·桑塔格大都书写得波澜不惊。

　　《火山情人》基本上是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除了小说的第四部），而且这第三人称的叙述，还不时被作者简练的评论“横插一杠”，如此复式叙述的讲故事方式，对于惯常于被悬念牵扯着行走的读者，倘若不说是残酷，至少可以说冷漠。

　　其实，小说家讲故事的方式是用自身的文化与素材的文化做一番较量，尤其是历史小说的写作。“故事新编”的作家倘若要保持叙述的张力以诱惑读者，必须凭借自身文化思辨的能量，得以从容“过滤”素材的内涵。有位学者评说道：文学若有功能，就是“陌生化”，就是将理所当然的东西变得“陌生”，从而唤起人们的注意和重视。苏珊·桑塔格在《火山情人》中，就是成功地“过滤”了欧洲历史上著名的事件和人物，又使其“陌生化”。

　　作为在美学评论领域卓有建树的苏珊·桑塔格，她还将《火山情人》的主要人物的个性，置于艺术美的鉴赏、收藏；置于女性容貌美、姿态美对男性的吸引、诱惑。这些视角可以说又是她的独门暗器，使用时得心应手。至于说她仿佛毫不考虑读者的习惯，似乎也有失公允。《火山情人》的第四部，就是桑塔格用四位女性的独白，完整地追述了全部故事。她们的诉说，饱含情感，也完全符合传统爱情小说的阅读口感。苏珊·桑塔格的儿子戴维认为：这四位女性的身上，都有一些自己母亲的影子。

　　《火山情人》的写作，释放了桑塔格被理性评论写作压抑多年的感性思维。据说苏珊·桑塔格模仿了中世纪将人的气质分为抑郁质、多血质、黏液质和胆汁质，将《火山情人》的结构分成四部，并且将其中人物的心理状况，也分别与这些气质一一对应。小说里对艺术珍品的描述显示出她的博学多识。四位女性的独白中，爱勒纳拉的那篇，气势非凡。难怪桑塔格的儿子戴维说：“爱勒纳拉的独白，完全接近于我母亲在心理层面描写自己时所能达到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