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炽热的心

　　□书评人 八爪鱼

　　自然科学任何一个分支的历史，都是我们认识自然过程的缩影，因此学习一门自然学科史是去了解自然、以及人类如何认识自然的最好途径。李清晨在他的新书《心外传奇》中，就是以心外科为例，以饱满的热情，为读者重现这一医学分支的发展。

　　李大夫重现的心外开拓和发展的历史，为我们留下无数筚路蓝缕的先贤身影。在这段历史中，很容易看出医学的发展甚至不局限于科学领域。疾病和健康，是整个人类社会共同的问题，那么医学的根基必然深埋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影响医学发展的也绝不仅仅是科学。

　　“冠脉搭桥”手术的先驱法瓦洛罗的故事，就用令人扼腕的方式揭示了在医学事业中经济因素的巨大影响。

　　法瓦洛罗发明的手术是介入式治疗之前征服冠心病最强力的武器，让数以千万计的冠心病患者重获生机。功成名就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国家建立法瓦洛罗基金，希望用外科手术为穷人造福。可最后，他在2000年因为巨额赤字绝望中饮弹自杀。作者饱含深情地写道：“在扣动扳机之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已经碎了。”

　　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他是以这种死亡方式唤醒自己的国家对这项事业的正视，而不是单纯因为事业的崩塌。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项事业注定会失败。

　　医疗服务技术的发展、成熟、应用和维持，和所在环境的经济实力密不可分。一方面经济状况决定了医疗技术的发展高度，另外一方面，医疗技术的普及、它能否长期稳定为大众服务，则和患者生命的价值直接相关：虽说我们在高考作文和新闻联播中默认生命是无价的，可是当面临具体医疗问题时，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宏观上说，就是每一个像他/她这样的个体所能创造的价值。

　　冠脉搭桥手术是一个包含从诊断到术后护理各个技术环节的医疗程序。每一个环节都包含着人力物力的投入：材料、工程、医疗基础建设、教育……既然整个手术系统的诞生和发展，都是以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水平为背景，那么这个手术系统的成本，从宏观上说，就是欧美发达国家中普通个体生命的价格。当某项医疗服务的成本低于所在社会的个体生命价值，毫无疑问这个社会将由此获益；而超出所在社会的个体生命价值时，这个技术的普及将会损害这个社会的利益，这个社会也就无法接纳这项技术。

　　法瓦洛罗希望将这个生长于欧美的医疗程序引入到他那个经济环境风雨飘摇的国家，也并不是不可行。可是当他希望专门将这个技术服务于穷苦的人，并由政府支付医疗费用，这就是在损害这个社会的利益：每挽救一个生命，手术成本和这个生命所能创造的价值之间的差值，就要这个社会去承担。

　　这样的困境，是经济规律决定的，愿望和决心并不能克服。对阿根廷政府来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所以实际上，法瓦洛罗悲剧方式的死，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包括经济因素在内的诸多非科学因素，如宗教、习俗，甚至政治意识形态，还将继续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以不同的方式影响医疗服务体系的发展。医学发展的前景受到经济因素的制约,这个规律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引发了激烈的矛盾。

　　《心外传奇》中我们读到心血管造影技术成熟之前，只有那些诊断技巧极为纯熟，对医学规律理解极为深刻的人，才能准确判断患者病情，做出正确的治疗选择；X光技术的问世，让更多的普通医生能准确判断病情……。这当然并不意味着当代的医学前沿探索变得容易了，恰恰相反，科学的发展，将前沿工作推进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难度。但是在一般医学实践方面，科学技术的发展将为医患双方都提供更大的空间：患者不必再面临前人所必须承受的病痛压力；而任何一个立志学医的年轻人，都有希望为整个人类的健康做出自己的贡献。读完这本书，我相信更多的年轻人会考虑加入到医疗卫生的队伍中来。这也许是李大夫这本书最大的价值所在。

　　李大夫的《心外传奇》在我读来，行文流畅，热情澎湃。但我意识到这本书也存在一些欠缺。譬如，关于控制心脏疾病技术的发展过程是展示科学思维方式的绝佳切入点，可惜李大夫并没有深入展开。

　　这段历史中所有的医疗技术，都是基于对疾病的认识，从读者角度说，这些无形的遗产比既有的医疗技术本身更有价值——因为它能为读者解释过去的医学探索何以如此艰辛，又能为将来医疗事业发展的美好前景提供落脚之处。

　　当然，我很理解对普通读者来说，这一部分在阅读过程中的难度，对作者来说，将抽象的思维方式准确生动地呈现给读者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但是这恰恰也是衡量科普文章作者的重要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