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象万千
洪振快 历史学者
郭嵩焘在赴英途中,曾将见闻及自己的看法用日记的形式记下来,寄回总理衙门,以供参考。日记刊行时取名《使西纪程》,因其中多有对西方文明的称赞,激起了国内士人的群起围攻。
两国互相派遣常驻外交人员,这在欧洲自17世纪已经开始,至19世纪早已成为国际惯例。但是,近代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后,用了几十年时间仍然难以接受和适应这一规则,其中原因颇值得深思。
第一次鸦片战争战败后,法国曾建议中法两国仿照西方国家做法,互派使臣驻京,清政府官员认为这是“越分要求”而“正言覆绝”。1858年6月,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后的谈判中,由于英方一再坚持,清政府被迫同意将互遣驻使写进《天津条约》,但西方各国遣使进驻北京的要求直到1861年才得以实现。外国驻京公使们也发出邀请,希望清政府也派遣使团常驻西方各国,以便发展双边关系。同年,清廷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处理外交事务,但对遣使驻外要求却未做出积极回应。
1866年,由于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英人赫德和英国驻华参赞威妥玛撰文指出“委派大臣驻扎外国,于中国大有益处”,清政府意有所动,但大部分高官反对。第二年再议时情况有所转变,曾国藩、李鸿章等都表赞成,但这时实际上选不出适合出使的人员,只有邀请美国前驻华公使蒲安臣暂充办理各国中外交涉事务大臣。
到1870年,天津发生法国领事被杀事件,清廷被迫遣使到巴黎道歉。1875年,云南又发生英国驻华使馆翻译官马嘉理被杀事件,清廷又被迫遣使至伦敦道歉。在此氛围下,1876年清廷终于第一次正式派出常驻英国公使,正使郭嵩焘、副使刘锡鸿。
按照现在的社会心理,如果有一个人被派往英、美等大国出任大使,其乡人必引以为荣。但在1876年,情况完全相反。按照时人观念,出使外国相当于向夷人低头,是被人鄙视的、正人君子“不屑为”,“为士大夫所不齿的事情”。有人撰写对联羞辱郭嵩焘出使是“事鬼”,即服侍洋鬼子。乡人引以为耻,其家乡湖南准备参加举人考试的儒生聚集起来,要去捣毁郭家的住宅。
到了英国之后,郭嵩焘周旋于英国官方高层和各国公使之间,获得普遍尊敬,这也象征着大清帝国终于步入国际舞台,侧身列国之林。其个人魅力,就连一向不太赞扬他人的英国自由派政治家威廉·格莱斯顿(1868—1894年间曾四度任英国首相)都称赞他是“所见东方人中最有教养者”。但是,副使刘锡鸿却不断向清政府打“小报告”,对他的行为大加攻击。
在刘锡鸿所列出的郭嵩焘的种种“罪名”中,有三条是:1877年8月17日,中国使团受邀前往伦敦附近的罗彻斯特参观炮台,乘船时风大,英国将军斯多克斯见郭嵩焘寒噤而取所带的大衣为其披上,刘锡鸿认为“即令冻死,亦不当披”。另一次是见巴西国王,郭嵩焘为了外交礼节起立,刘锡鸿认为“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有失国体。还有一次是在白金汉宫听音乐,郭嵩焘取音乐单翻看,刘锡鸿认为既然不懂英文,“仿效洋人所为”,就是取悦洋人的卖国行径。
刘锡鸿还指控郭嵩焘自己及让小妾学英语、看洋戏是重大罪状,郭嵩焘和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谈话是“闭门密语,怨谤国家”,有叛国嫌疑。
郭嵩焘在赴英途中,曾将见闻及自己的看法用日记的形式记下来,寄回总理衙门,以供参考。日记刊行时取名《使西纪程》,因其中多有对西方文明的称赞,激起了国内士人的群起围攻。主管总理衙门的军机大臣李鸿藻看了之后感到“大为不平”,“逢人诋毁”。当时的著名学者王闿运也称郭嵩焘已经“中毒”。郭嵩焘成了士林公敌,被人看作“汉奸”。朝廷在士林舆论压力之下,将《使西纪程》毁版。而郭嵩焘也深知洋务不可为,“气索心灰”,决定辞官,并且不再踏入仕途。
刘锡鸿等人对郭嵩焘的责难,追根究底是出于郭嵩焘的言行不合于“以夏变夷”等儒家传统观念,这些传统观念无疑成了近代中国转型的羁绊。海外著名中国近代史家汪荣祖先生评论说:“我们不禁要假设:如果郭嵩焘真能影响政策,在总理衙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赢得士大夫的支持,领导中国走向世界之路,那么这条路必定会平坦得多、容易得多、代价更要小得多。”但“此一假设仅止于假设,真能实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近代史上的儒生,“由于根深蒂固的华夷种见,只有高昂的情绪,没有冷静的是非”。只有情绪而无是非,终致误国误民,使中国近代社会转型特别的坎坷崎岖。(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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