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小食核】
□鲍鲸鲸(编剧、作家)
今天上午还在睡觉时,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小声地说了一声:“喂?”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也跟着小声问:“是在工作吗?那先挂掉,别打扰你。”
那声音里的担心很像我爸,但又不是他,后来聊了几句,我才缓过神儿来,打电话的人是陈哥。
陈哥是我们去南极的团里的一个团友,他的年纪很棘手,我叫他叔,有点儿装自己的嫩,叫他哥,又有点儿没大没小的嫌疑。所以一路上,我时而叫叔,时而叫哥,没个准数儿,但每次陈哥都笑呵呵地应了。
陈哥是南京人,有点儿胖,但胖得很舒坦,让人看着只觉得圆润,不觉得腻。加上他脸上总是带着笑眯眯的表情,整个人就蒸腾在了一片欢天喜地里。
去南极的团是临时组成的,大家只是在阿根廷暂时逗留两天,然后准备上船。团里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有科学家,有摄影师,也有陈哥这样的私企小老板。但因为是去南极,大家都把自己的社会属性收了起来,只是嘻嘻哈哈地喝酒聊天,性格开朗的陈哥,更是没事儿就拿我们的小导游开开玩笑。但因为我是一个人,年纪比大家都小,性格也别扭,所以一直都没融入这个临时的队伍里。
和陈哥第一次说上话,是一天深夜,在阿根廷空荡荡的街头,我们等着去看一场深夜的tango。我站得离大部队很远,陈哥凑了过来,在我身边点了根烟,眼睛一眯,没开口笑意先敞了出来。
“小丫头,这么不爱说话?”陈哥的南京话软软乎乎的。
我笑着点点头。
“听他们说你是个作家哦。”
我难为情地说:“就,就是个写小说的。”
“作家好哦。以前我弟弟的女朋友,也是写东西的,那个脑子,好使的哦,我特别佩服她,不对,我是尊敬她。可后来呢,这女孩子跟我弟弟分手了,性格太倔了,眼里容不下脏东西的。就分手了,后来我弟弟娶老婆了,我就没再见到过这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不过我想哦,女孩子有脑子,会活得好的。”
陈哥没头没脑地说完这段话,也没希望听到我的评价,只是站在我身边抽烟。
过了一会儿,陈哥吐出最后一口烟,转身看看我:“鲸鲸啊,人生的路可得好好走。”
我记得我当时想笑,因为很久没人跟我说过这么正式的话,听起来突兀极了,但笑还没起头,突然又被这种郑重其事搞得有点儿难受。
那天,是阿根廷的新年假期,我们住的中央大道,整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出去度假了。沿街建筑的每个阳台上,都拉着厚厚的卷帘门。新年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个拒绝别人的城市。
那一刻的街道上,只有路边的垃圾被风卷起,游魂似的身影零星地一闪,就隐进了小巷里。路灯下,像个小舞台,陈哥的烟怎么吹都吹不散。
那天之后,我们离开阿根廷,去了南极。一路上,陈哥也很照顾我,就像一个好脾气的远房亲戚一样,不远不近,但有点儿什么事总想着你。我想,从前的他,也许真的很希望那个会写字的女孩儿,跟他弟弟在一起。
回国后,陈哥偶尔会给我发短信:“看到你去参加大学生颁奖礼了!好高兴哦!小丫头要好好的!”
或者是:“带父母出国来玩了,父母都年纪大了,要好好照顾他们,不然以后会后悔的哦。”
这些短信,我有的回了,有的没回,因为我知道陈哥总会再接着发来的,就像一个善良的远房亲戚。
这次打电话来的陈哥,是想告诉我,他来北京了。但打电话时,他已经准备回去了。之前没提,是他觉得我最近一定很忙,“工作最重要,你不写东西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嘛!不要到处乱跑,北京热的哦。”
陈哥在电话里这么说。
我想,人的善意和鼓励,有时候给予的很没有根据,恶意与诋毁也一样。但因为陈哥,我想,也许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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