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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楼记》令人不适的写作

2012年07月2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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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楼记》
版本:河南文艺出版社
2012年5月版
定价:23.80元

  凡惧怕注视自身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在此处“安居”而乐不思蜀的人,不要打开此书。

  □书评人 李敬泽

  《拆楼记》,这是乔叶写的一部不那么讨人喜欢或肯定不讨人喜欢的作品。

  乔叶当然知道讨人喜欢的作品怎么写,别忘了她是《读者》的专栏作家,实际上,作为小说家,一直有两个乔叶在争辩:那个乖巧的、知道我们是多么需要安慰的小说家,和那个凶悍的、立志发现人性和生活之本相的小说家。

  现在,是后一位小说家当班。

  她在《拆楼记》中,力图重建我们的生活世界:在纸上,把我们生活与意识的隐秘结构绘制出来。

  对此,我们当然是不喜欢的,我们都希望,打开一本书时,发现自己在“别处”,而不是仍在“此处”,而且,“此处”如此赤裸清晰,令我们羞愧不安。

  “拆迁”这件事,每天出现在媒体上。围绕这件事,聚集着当下社会一系列鲜明、尖锐的冲突主题:人们捍卫“家”的自然正义,人的安全感和公平感,以及常常不能得到有效回应的诉求,由此产生的无助感,等等。所有这一切,形成了鲜明的戏剧效果。在《拆楼记》中,乔叶或许是在探索文学的另外一种可能,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文学必须把自己化作一种更全面的感受形式和思想形式,它必须反戏剧化,必须超越于各种概念和命题,必须尽可能忠直地回到全面的人生和经验。也就是看到灯光之下和灯光之外,看到前台和后台,看到白天和夜晚,看到那些拆迁和被拆迁的人们,他们真实的、赤裸裸的动机、利益和情感,不是对着记者、对着麦克风所说的,而是他们正在做的。

  《拆楼记》由此成为庞大社会戏剧的一个脚注,一种边缘的思想和争辩。

  这样的写作一定是令人不适的,它使人从令人激愤、某种程度上也令人安心的戏剧场景中回到灰色的、模糊的人生。它甚至令人恼怒、令人羞耻——揭开事物的羞处;揭开人心与社会中隐秘运行的规则;揭开指引着我们行动的那些难以形诸公共话语的情感、本能和习俗;揭开下意识和无意识;揭开正在博弈、心照不宣的各种“真理”,这些“真理”相互冲突和对抗,但是也在妥协和商量,秉持着各自“真理”的人们在紧张关系中达成了某种生态,这是谁也不满意的生态、谁也不认为正确的生态,但它成为了“自然”。

  所以我想,凡惧怕注视自身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在此处“安居”而乐不思蜀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戴着言词和公论的盔甲,永不卸下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坚信世上只有黑白二事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头脑简单者,不要打开此书,此书会把他简单的头脑搅乱。

  乔叶为记录自己亲历的拆迁事件,采用了“非虚构小说”的形式。

  她为自己找到了源头:比如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和诺曼·梅勒的《刽子手之歌》。乔叶从宏大的戏剧中,回到经验,回到凡人和人间。在这里,这个人、这个书写者站在这里,她拒绝宣布这一切纯属虚构,她愿意为自己的每一个字承担责任——本故事纯属非虚构,欢迎对号入座。

  但同时,她也明确地承认自身的裂痕和有限:我有我的特定身分以及相随而来的局限和偏见。因而“小说”在这里也不是托辞,不是作者为自己争取特权的方式,而是,这个人说,我只能在我力不能及的地方努力动用我的理解力和想象力。乔叶在尝试一种被无数人推崇但很少被人践行的写作伦理,她以自剖其心的态度,见证了她的所见和所知。

  是的,所有的人,她爱他们,这是无疑的。但她同时也对他们感到失望,她深刻地知道自己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她对自己同样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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