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梨水的滋味

　　■ 格格不入

　　去茶道古老师家小聚，他端出一杯深红色的饮料，说是从上午九点就用银壶冷泡的野果，泡到下午三点调上蜂蜜喝正好。银壶能杀菌，用的清代茶杯，能增加汤水厚度，再配上阴干的竹枝搅拌。古老师的茶室每次都让我见世面，但这次，杯子里的汤水却是我最熟悉的，我脱口而出：这是刺梨啊。

　　□桑格格（作家）

　　刺梨是我四川乡下老家的一种野果，长在田间山包边上，盛夏结果。果子周身是刺，入口酸涩回甘，生津下火最好。小时候在乡里没什么水果可吃，就这个最多。

　　有一年，太阳特别大，我外婆那天却不知道怎么特别来劲，瘦小衰老的身体带着我遍山采刺梨。她不怕晒，虽然老了，皮肤都是皱纹但还是很白皙。她笑眯眯地走在前面，走得快，总是回头叫我：蓉娃子，你要跟到起喔！看见一蓬刺梨就更要加紧脚步，蹲下来：哎呀快来，这一窝没遭人摘过，长得好喔！她手不怕刺，让我牵开衣兜，采下来就丢进来。我皱着眉头：哎呀外婆嘞，好晒喔！回屋了嘛！她不。她兴致特别高，背着的背篼晃悠悠。外婆说，天气越热，摘的刺梨才越甜。

　　当晚她就把刺梨都摊在簸箕上，晾在廊上，还俯下身去闻，很满意：嗯够甜够甜，泡水好喝。我早就睡得沉沉的了。下半夜，我被声音吵醒，一家人在嚷嚷：哎呀，外婆中风了！我起来看外婆，她说不出话来，目光变得遥远而焦躁。大家都在问我：蓉娃子，你昨天和外婆在一起，她做啥子去了？！我很害怕：嗯……她摘刺梨去了。大家倒抽一口冷气：那么热的天，摘刺梨！你咋个不拦住她呢！我哭了起来：我拦不住。

　　从这天起，外婆就卧床了。半年之后，她就去世了。我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喝到过刺梨，一是我去了大城市生活，这种东西城市是没有的。二，我怕想起外婆。哪怕老家人带了来，我也几乎不喝。

　　事隔20多年，我在古老师这儿喝到了“豪华版”的刺梨水。我唯一一次觉得，古老师可能没有喝到过真正的刺梨味道——那是要用农村土灶的大铁锅煮的山水，干柴的烟灰可能都在里面，一瓢浇在晒干的刺梨上，刺梨浮起来，水不苦不涩，特别回甜。越回甜，说明这个摘刺梨的日子太阳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