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道老师

　　【吐小食核】

　　□鲍鲸鲸（编剧、作家）

　　下午埋头擦地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的剑道老师。

　　我已经忘了剑道老师姓什么，真算是个不忠不敬的学生。但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长达一年的课程，我只去了几次，之后，就任由那把竹剑搁置在房间角落里，默默地长起了蘑菇堆满了灰。

　　但擦地板的时候，剑道老师的脸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刚擦好的闪闪发光的地板上。

　　剑道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头卷发，长相一点儿都不酷，完全不像是有剑心的武士，倒像是街口烟酒批发店的小老板，会和客人聊天气、社保或是彩票之类的话题。

　　第一次去这家剑道馆，是一个下午，馆里没有学生。这老师一个人靠在地板上打盹，总的来说，是个第一印象很落魄的剑道馆。

　　我表明来意，说想系统地学习剑道，老师笑眯眯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把我带到地板尽头的电视机前，请我坐了下来。

　　老师开始播影片，一开始，我以为是剑道的介绍片，但看了二十分钟后，觉得不对劲：影片里一直在介绍一种日本折纸，就是用一张纸折出恐龙、仙鹤，甚至是太空飞船。老师按下暂停，转身问我：怎么样？要不要学这个？

　　当时觉得被羞辱了，我是为了学剑道来的！是为了用力挥舞手中的人生才来的！可不是为了哪门子折纸仙鹤。老师听完我的表态，点点头：好吧，这么想学剑道的话，先来擦个地板吧。

　　我带着屈辱的心情开始擦地板。“好低级的入门考试啊。”心里忍不住这么想着。

　　但擦了不到一分钟，士气大挫。这地板擦起来真不容易。一百多平米的剑道场，要弯着腰按着抹布，一路小跑着擦过去，中间不能停顿，手脚还要配合。脚没了力气还好，顶多是整个人趴在地板上。而要是手突然没撑住，脚下一用力，整个人就会直接翻过去，狼狈极了。

　　地板擦完，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简直像一只猛犸巨象从天而降，而我站在正下方用身体接住了它一样。

　　老师看看精疲力尽的我：“怎么样？还要学剑道吗？”

　　当时的我为了虚荣，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声：“学。”

　　老师拍拍我肩膀：“好，你已经明白了剑道的意义。从现在起，擦地板的技巧，回家要常常练习。”

　　事后证明，老师看人真是准，如果当时选择了学日本折纸，现在一定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学时。

　　后来，每次上完剑道课回家，都有三四天起不来床，都是擦地板擦的，作为初级学员的我，还没资格举着竹剑消耗体力。

　　再后来，我为了舒服一点地活着，就放弃了。鄙视过自己一段时间，但这次的放弃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

　　想起这个老师，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我们上课时，他在一旁练剑。他想在挥舞竹剑的瞬间，用剑风把面前的蜡烛熄灭。

　　他一个人在那儿试了很久，但火苗纹丝不动，后来有学员看不下去了，守在旁边，趁他手起剑落时，把蜡烛吹灭，时间配合得刚刚好。

　　我们在一旁鼓掌，他也跟着笑，后来就把竹剑一扔，跟使命完成了一样。

　　那天课程结束后，我们一群学生嘻嘻哈哈地离开。出了教室没多久，我忘了东西，又跑了回去。一开门，就看到老师一个人在剑道场上，举着竹剑，上下挥舞，面前，守着那支重新被点燃的蜡烛，这次不会有人帮他吹灭了。

　　“奔跑着把地板擦干净！这就是人生！”擦地板时，老师总喜欢在我们身边大喊一些奇奇怪怪的格言。而这一句，在今天下午擦地板时，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