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的落寞

　　■ 我的大学

　　上大学时，他是最出名的老师。当时他年轻、英俊、博学。他的讲座总是提前一小时爆满。我去听过一次，在最大的阶梯教室里，讲座开始五分钟后我经不住全场火热的气氛，想要溜出去透气时，发现连地上都坐满了人。

　　□黄晓丹（大学教师）

　　他在课堂上讲布拉格之春、讲哈维尔和阿伦特，用调侃一切的方式谈文学和政治。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什么话都有趣。连只看《瑞丽》的女孩都把他当做偶像。后来有一天，他被停课了，复课之后，更多的学生涌进他的教室，称他为剑客。

　　我觉得讲哈维尔和阿伦特，而能使满教室的激情淹没理性，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我对他的好感还是慢慢建立起来了。起因是读研时，他的学生和我成了好朋友。这个在北方读书的小女孩，听了讲座来投奔他。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好，就买了一个奶油蛋糕。站在茫茫的校园里，头发被风吹得像乱草一样，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在同事们诧异的目光中收下了蛋糕，在后来的三年中，又收下小姑娘在课堂上递去的鸡蛋饼、茶叶蛋、豆沙包……反正学生给他吃什么，他都笑呵呵地接过去塞在嘴里。小姑娘对我说，他不是轻浮、也不是哗众取宠，他天生是用这种激烈的、调侃的、解构的方式对待一切，课上是这样，私下也是这样。他真的是不谙世事，以至于他的学生总要用宽容孩子的尺度去爱护他。

　　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小姑娘读完博士，要出国去定居了。我们去学校看他，他说话依然那么快、那么多，但人毕竟是老了。看起来甚至要比同龄人更老些。我们依稀听说他遭遇很多艰难，职称、婚姻、人际关系都不顺利，独自住在一间旧宿舍里。剑客的名声也没有人再提。席间，他依然在讲哈维尔和阿伦特，尖刻地调侃制度和学术，既不看菜，也不看人。我听着听着，发现还是十年前的那些话。小姑娘一直爱着她的老师，现在要走了，有很多依依惜别的话想和他说，却没有机会开口。

　　等我提醒已经是九点了，他才从吐槽中回过神来。他落寞地看看手表，赶忙嘱咐我们：“到了火车站，可不要傻兮兮地去窗口排队。窗口哪里有票呢？只要看到老头闲逛就上去问黄牛票，加他十块钱就行了。”

　　我们赶到车站，夜里的火车站并没有人在售票窗排队，也没有闲逛的黄牛。自动售票机花半分钟就吐出了实名制的车票。火车将在十五分钟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