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之美

　　《南方女王》的故事，是纵横大西洋两岸的传奇。全书初读，不过是个聪慧勇悍的女子——特蕾莎，为环境所迫，再加机缘巧合，成就的一段故事。然而，贯穿全书的“科里多”（美墨交界地区盛行的传统歌谣，通常用来传颂知名毒枭或英雄的事迹。虽然被禁止在公开场合播放，但只要到小酒馆就能听到），看似骁勇激昂，内里却无限悲凉。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消费国，因其需求，整个墨西哥北部，甚至整个拉美都是毒品交易和运输的活跃地区。因此，那里也是世界上暴力犯罪最为泛滥的地区。特蕾莎一出场便遭追杀。读者追随着主人公的逃亡胆战心惊，最终却发现她甚至都不曾参与毒品贸易，却因身为被“做掉”的毒贩女友而遭追杀。那是一片连生存权都被踩到脚下的土地。毒枭们极少有幸得享天年。他们提着脑袋去贩毒，轻易暴富，然后拼命挥霍，最后，通常被仇家或者自己人干掉。北墨西哥的规矩狠绝，须得连坐，毒枭的妻子儿女都不得活路。所以那里的女人也大都奢靡淫艳，因为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多来日。暴力、酒精、情色浸润着那片土地。出生成长在那里的人，以为这就是人世的常规。幸运的特蕾莎因为大毒枭巴尔加斯的一时心软，得以逃脱人间地狱，来到西班牙南部。然而，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面前也是零智商，特蕾萨再次爱上的男人，又是一个毒贩——加利西亚人圣地亚哥。这一次，她不想再当那个“背后的女人”。既然死生相系，特蕾莎想要参与整个过程。于是，她从身后走到了幕前，深入到了毒品运输和贸易的每个细节。圣地亚哥难逃毒贩宿命，殒命于一次毒品运输过程。特蕾莎却幸运地活了下来，尽管身负重伤，尽管此后被投入监狱。牢狱之灾为她带来了人生转机，因为在那里特蕾莎认识了出身名门自甘堕落的帕特丽西亚。靠着帕特丽西亚藏匿的半吨可卡因，特蕾莎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此后风起云涌，在毒品贸易的巨大利益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金钱的奴隶，为它背弃一切（爱情、友谊、道德、信仰），最终赔上自己的性命。因此，在这条巨大的利益链、生命链中，无论你身在最低处又或者巅峰，不安和惶惑都不会远离。“好景不常在”是南方女王的喟叹。而最终，她也领悟了那本心爱的墨西哥小说《佩德罗·帕拉莫》——“Híjole（天哪）！小说里的角色已经全死了，他们本身却不知道这件事。”

　　书中人物好景不常在，书写者佩雷斯·雷维特却是好景常在。他是当下西班牙最畅销的作家，又是皇家语言学院院士，市场和学界同时给予了他最高认可。这样的成功，或许应该归功于“混血文学”(literatura mestiza)的创作理念。佩雷斯认为，在全球化浪潮中，边界被消解，已没有了纯文学、纯电影和纯艺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彼此交融，因此诞生了它们的产物“混血文学”。而佩雷斯最为推崇的当代小说则是托马斯·品钦的《V》，因为其中交融着当代世界的一切元素，是“混血文学”的最佳代表。无论是精英小众，还是普罗大众，皆能在其中发现自己的阅读旨趣和身影投射。

　　佩雷斯投身新闻界多年，1986年35岁时才创作第一部小说《轻骑兵》。初衷不过是自我消遣，却一发不可收拾，1993年全身心投入创作后，每年皆有一到两部作品面世。而系列小说《阿拉特里斯特上尉》，本是佩雷斯用来完善女儿的西班牙中世纪历史文学教育的，如今却成为牙国诸多中小学的必读书目。作为一名资深记者，他搜集整理信息的能力在文学创作中凸显优势。而幼年形成的阅读习惯，则助其积累了深厚的学养。2003年，佩雷斯的皇家语言学院入院演讲即围绕十七世纪西班牙下层民众用语展开（《阿拉特里斯特上尉》系列发生在十七世纪的西班牙）。而《南方女王》中纯正的墨西哥西班牙语表达，则体现在中译本译者所无法舍弃的órale,híjole和chíngale。贯穿全书的多首科里多更是佩雷斯为此书准备良多的又一明证。语言和历史文化背景的精准地道，是佩雷斯小说的一大特色。

　　2007年，台湾漫游者出版社引进了佩雷斯7部作品版权，分别是《击剑大师》、《法兰德斯棋盘》、《大仲马俱乐部》、《圣堂密令》、《海图迷踪》、《南方女王》和《战争画师》。而今大陆出版界已借道台岛，引入了其中四册，分别是《大仲马俱乐部》、《战争画师》、《步步杀机》（《法兰德斯棋盘》）和《南方女王》。2012年，南海出版公司所推出的《南方女王》简体版封面上，摇弋着一朵肃穆凄清的白色罂粟。罂粟自然是毒品女王的自我投射，它又如何不是那个享誉世界的说书人——佩雷斯·雷维特，雅正与通俗的浑然天成，让万千读者欲罢不能。

　　□书评人 程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