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族而居

　　■ 看见想到

　　林达 著名作家 

　　美国以立法杜绝制度上的族裔歧视，可是，因传统、文化隔阂带来的特殊敏感、矛盾、误解等却非常复杂，难以真正消除。

　　美国提古迹，欧洲就笑了。玩笑归玩笑，再短的历史也是历史，美国要论古迹，它的起点波士顿，算是一个处处古迹的地方。那是个很精致的城市，新英格兰风格。说它是起点，不但首创美国精神的“五月花号”在附近登陆，这里也打响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波士顿极富古典文化气息，却一直很前卫：它是最早废奴的州，曾有一群仁人志士，经年累月，热衷于把南方黑奴偷偷通过“地下铁道”运送到自由州和加拿大。

　　论现代政治，这是深蓝的民主党票仓。在它的老市政厅院子里，立着个金闪闪民主党象征的驴子雕像；对面，地上一双脚尖冲着驴子的小小铜脚印，刻着小字“大象”，好像说：站在这双脚印上，就是我们的“对立面”了。大选？不用问：上次投的是奥巴马，这次一定也是。它是北方的北方，没人会说这是有种族歧视传统的地区。

　　波士顿是麻州首府，城市虽小，有大量州政府机构。不同族裔一起工作，和谐，一团和气，交朋友。可下班后，他们会大致回到不同族裔的居住区。不同城市都有类似情况。在波士顿，南部有一大片，约是城市五分之一，是黑人区。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一次需要出差去那里，头儿就问，敢不敢去。那还是七八年前，她去的是其中一个小街区。一下车，看到几层楼高的巨大墙面上写着：“曼德拉共和国”，她待的时间不长，却突见一阵混乱，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见几个警察把一个人扑倒在地。回来告诉同事，大家的表情好像是，在那里看见这个，太正常了。聊起这个，是因为那个区当天就有涉两命的凶杀案。治安恶名在外，所以，平时其他族裔很少进去，就有了“敢不敢”的问题。好奇心上来了，我得去看看。

　　去之前，我能不带的东西都不带。在朋友去过的地方，车站旁“曼德拉共和国”的宣示已经不在。只见附近有个壁画，上书一行大字：“非洲是开端”。那几栋很有味道的老楼房正在拆除。政府在那里投不少钱改建，新的图书馆刚刚落成。大白天，我穿越一大片黑人区，坐公共汽车就有二三十站，还只是一小部分。另一个街区中心，我逛了街，一片祥和，小店主很客气，有个设计独特的大教堂，小广场的黑人雕塑透着悲情。偶见微型中餐外卖店，可大街上，真的百分之九十九是黑人。

　　我为去之前的一点紧张觉得可笑，就是一个普通地方啊。可晚上打开电视，又见当日的死亡案子，这次是警察击毙了一个嫌疑人，就邻近我去的区域。那里确实刑事案件比例高，黑人区并非是穷人区，居民中也有大学系主任，一般人就不明就里了。而人们是通过新闻来判断安全、判断这整个区域。波士顿从未有过南方的种族隔离，族裔居住分区自然形成。就像美国大城市的华人，也会自然聚族而居。由于文化差异等等原因，聚族而居会感觉更自在和方便，例如中国区特色的食品店和餐馆。同时，族裔间的误解和偏见也很容易形成。

　　美国以立法杜绝制度上的族裔歧视，可是，因传统、文化隔阂带来的特殊敏感、矛盾、误解等等却非常复杂，难以真正消除。逛在那里让我想到，任何一个多民族国家，都要居安思危，永远不要小看民族问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