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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马(下)

2012年09月13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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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格格不入

  这是初秋的张北草原,小张是当地的牧民。他说如今光放牧不行,草不够吃养不了太多牲口,必须要搞点副业——旅游。晚上就住在小张的农家院里,他家做了手把羊肉,傍晚就在院子里架起了炉子和烤架。夕阳斜射在炭火上,架子上新鲜的羊肉滴下来油,扑哧扑哧地往上蹿火苗。

  □桑格格(作家)

  他热情地招呼我们过来团坐,他手上拿着一瓶酒,小心翼翼地问我:来点?我知道他怕我是个女的,不喝酒,尤其是白酒。我点点头:来点就来点。

  这酒叫做草原白,一种烈性白酒,单喝辣得要命,配着流油的热羊肉倒是一绝。我并不怎么爱攀谈,但是酒却不用劝。小张看见我这样喝着,高兴地搓着手,一个劲的哎呀一个劲地劝肉劝酒。几杯酒下肚,他话就多了起来:说起他的马来,这匹枣红马已经老了,他爸爸养下的,和他一起长大。我不禁朝外面看了看,他们不把马养在家里,到晚上自己上坡吃草去,找个地方睡,白天自己回来。大冬天也是。他眼神慢慢涌上来温柔,说:这枣红马还是我救活的呢,有一年得了绞肠痧,疼得满地滚,兽医来了说不行了,杀了吧少受点罪。我就不让,想这绞肠痧就是肠子打绞么,就大着胆子从后门把胳膊伸进去掏,一边掏一边和它说话,说你别怕我救你呢,那枣红马喷的沫子都是粉红的了,发着抖躺在地上让我掏,我试着一点一点把捋着那打绞的肠子,挖出来一把一把消化不了的草料。然后,守了它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它一下子站了起来,我抱着它的头就号啕大哭!

  我问:啥是后门?他把冒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噎了回去:唔……就是肛门!我端起杯子:来,为了后门,走一个。

  他仰头就是一满杯,没一滴剩下:你知道么,今天青马带你跑起来那种步伐,叫做绷子,就是四蹄全速,那是最快也最舒服的一种跑法,人一点也不遭罪。我重重地嗯一声:可不!反而慢步走人最受不了。他叹口气:青马是匹年轻力壮的马,我的枣红可不行喽!但它跟我走的地方最多!我问:最远去过哪里?他说:厦门。

  厦门是一家游乐场雇他们去的,给的价钱高,小张算过,一年下来,吃住用度除开,够他添置三匹俄罗斯种的马匹。他当时是带着三匹马去的,我问:那两匹马呢?小张没说话,拿着小匕首在羊腿骨上慢慢剔肉,剔下来,又小心蘸着孜然辣椒粉送到嘴里咀嚼起来,我发现他闭着嘴嚼东西的样子真有点像马。半晌之后,他痛快地说:都死了!一匹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倒下就不起来了;还有一匹,迷路走到高速路给车撞死了。剩下的枣红当时也病了,我抱着它下了死命令:你是北方的马,我带你回家,你死也要死在北方的草原上。然后,枣红马好歹跟我回来了,你看,就是现在不能大奔了。

  我喝了一大口酒,慢悠悠唱起来一首歌,那是一首蒙古的歌,说的是草原的马儿要回到家乡,蹄子走烂了也要回到家乡。

  小张在厦门没有干够时间就回来了,他也并没有拿到能买那三匹俄罗斯马的钱,还白白搭上那两匹马的性命。他说他不要钱了,回来之后,也不打算再出门了。

  夜深了,酒席撤去,小张半醉着谢谢我听他讲这么多话,说这样的客人不多。我也半醉着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马的故事,故事真好。我面颊滚烫,面对黑暗站着,空气清凉。我知道不远处是草坡,模模糊糊中有影子在晃动,那是北方的马儿,吃饱了草,休息,安静地等着天亮,好回到主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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