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现代化之路

　　■ 看见想到

　　林达 著名作家 

　　假如根本不信奉制度的规则，就不会照规则去做，哪怕移植先进制度，实行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我想，印度等亚洲民主国家，都有他们与特定社会文化相连的特殊经验教训，他们的经验需要学习，教训也不必避讳。

　　2007年我去过一次印度，三年之后又去了一次。我发现，它和中国一样，机场变化是它改革和经济发展的象征。

　　第一次接触新德里机场，惊讶的不是它的破旧，而是其他。例如，夜里，机场门外地上，睡了许多从头到脚都被布裹住的人；在从机场进城的路上，出租车超越了一头大象；回程班机晚点十几个小时不算什么，奇怪的是找不到有关航班的任何消息，连个小黑板告示都没有。三年后，现代化管理的新德里机场，技术先进，美轮美奂。进城的路不仅开阔、隔离带在大规模造景、而且两边的房子，到处是“拆”的标记。

　　第一次去印度，曾住在新德里火车站附近的旅馆，旅馆外面曲里拐弯一大片街区，那就是著名的大巴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在那里逛，红红火火的小店小铺，瘦瘦游荡的神牛和众多好奇的洋人挤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牛粪和人尿的味道，蔚为壮观。挡不住的异国情调，扑面而来。记得临走，我们又在那里住了两天，临走选中一家小铺子，店主是兄弟二人，分管着几个店面，那弟弟不仅聪明，还有着印度旅游业稀缺的诚实，我们聊了很久，最后剩的卢比，都留在了他的铺子里，换成了丁零当啷的银首饰。

　　三年后，没有再住那个街区。可临走又剩一点卢比，又想念起那个卖首饰的聪明年轻人。进入街区，没料想大巴扎也变了。原先窄窄挤挤的小街似乎变宽，有两家店面安上了大玻璃，虽小，却很有点现代派头。甚至还找到一家西式速食小馆午餐。空气中少了异味：修了简单小便池，神牛也了无踪迹。和以前相比，显得稀稀拉拉，小摊小贩少了很多，如潮的洋人也一并退去。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借着别人店铺一角，他摆了个小小柜台，生意大大缩水。

　　我们如老友重逢，喜出望外的感觉。遂问起他和大巴扎的变化。他突然很激动：“谁会相信这种事情！那天政府的人来，说要拓宽街道，就给我们十五分钟离开。我疯了一样，拿大塑料袋把所有首饰扫进去、背着就逃。十五分钟，推土机就上来了。”我们目瞪口呆、深表同情。我说，不能吧？你们六十年的民主，英国人留下的司法制度，去告啊！他笑了，指着斜对面紧闭大门的旅馆，“那个旅馆老板就去告了，输了官司不说，政府的人来，还扇了他大嘴巴，说谁让你去告的。”令人感动的是，他对生活很乐观，笑得很甜说：“挺好，终于成家了。”

　　印度经济也是后起之秀，它经济改革的关键转折，是私有经济突破国家管制，才开始起飞。它六十年的发展进程无疑也走过弯路。我想，如福山所说， “穷国之所以穷，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资源，而是因为他们缺乏有效的政治制度。”在他看来，缺乏强大的法治是“穷国无法实现经济高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一种不是原生的制度，要创建也并不容易。假如根本不信奉制度的规则，就不会照规则去做，哪怕移植先进制度，实行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我想，印度等亚洲民主国家，都有他们与特定社会文化相连的特殊经验教训，他们的经验需要学习，教训也不必避讳。（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