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的院子（上）

　　■ 格格不入

　　院子最幽深处，周老爷深陷在沙发里抽着雪茄用他的发烧器材听卡拉斯。我过去，他递给我一根。半晌，他说：歌剧还是高音好听。我吐了一口烟：喜欢高音，就像是喜欢翡翠，就是要够水够绿够透；但如果有高音，又并不把劲儿用在高音上，在徘徊处用心，就是玉的境界了。

　　□桑格格（作家）

　　雪茄快要抽完，周老爷说：你们是不是要走了？我看了看表：不急，还有5分钟。他一跃而起，从地窖找了两包私藏的雪茄，用保鲜膜包好了，并嘱咐到家放冰箱。然后，送到门口，突然害羞起来，万般温柔，不像是迎来送往的客栈主人。我果断地拥抱了他一下，开玩笑：一起走吧。他说：等我开车来北京找你们。

　　这是在束河，周老爷是个开客栈的隐士，身材瘦高，目光桀骜，穿着随意但讲究。1962年生，南京人。刚刚满五十的人，开口闭口“奔6”。我一直没有当面夸他帅，但是，按我的审美，他真的帅，且真的当得起一个字：酷。他在束河开客栈七年了，只收他满意的客人，其他一律轰走。曾有高官降临周老爷子的客栈，随行众多，纷纷提醒周老爷子这是谁谁谁。周老爷子衔着雪茄，冷笑一声：老爷我躲在这里来就没打算要和这帮人打交道。高官？我现在认识最高的官就是村长，除此之外，一概不知。请吧，本店今日客满。

　　有一本丽江的杂志，最后有几页是各种道歉。上面赫然有周老爷的道歉：没有入住本客栈的客人，很抱歉，那是因为你们不够让我满意。我问周老爷是不是他说的，他哼了一声：话是我说的，但是我并没有同意登在那杂志上。

　　束河这个古镇格局还是不错的，可惜布满了俗艳的商业小店，又聒噪粗鲁又重复单调。漫游半天，失望。突然看见一处小门，小门小院墙，顺着院墙修了一溜假山石，靠着假山石又栽了一排南天竺加小紫竹。清雅、干净又有层次，但是不留心的话，就被泛滥的招牌幌子淹没了。

　　摸到院子里，静美，隐约有歌剧在回响。地是用小瓦和圆石铺的植物花卉以及鸟兽，有点像是江南艺人的手艺；木瓜树和樱桃树并排种着，茂盛的枝叶掩映着后面的庭院；月季和吊钟海棠、文竹盆栽错落摆在视线可能会落空处。处处精致，就是看不见人。从前院找到后院，草坪上有一个男人在剪草。

　　我问他：请问还有房间吗？那男人直起腰来眯缝着眼睛打量了我们好一阵，说：还有两间。三百八一间，不讲价。我说好。他就是周老爷。

　　丽江的天气看上去温和又凉爽，但很难将息。周老爷教导说：在这里，穿衣服不能以爽快为主，要以不热为主。什么时候都要捂着一点，好歹雪山脚下，不能贪一时之快，年轻人。

　　这个院子所有的建筑和其他细节都是他一手建造的，两进院子，两处风格都不同，一边偏中式的细腻，一边偏西式的开朗。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他细细琢磨的。我们住的房间，是两进院子的中间隔断处厢房，两边都是推门，推开后都有廊：面东的一边是细腻，适合早起泡茶；面西的一边是开朗，适合黄昏时饮酒。

　　我们在廊下喝茶闲聊，又有人摸进院子：老板，请问还有房吗？周老爷头也不抬：没房！也没有老板！几秒钟之后，他发现前来询问的是个美女，一跃而起，矫健得让我们目瞪口呆。只见他殷勤地站在那美女面前，笑呵呵点头哈腰：哎呀，这里没有老板，但是有打杂的，在下就是，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