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医生

　　评《格拉斯医生》

　　□书评人 张旋

　　这是一本西方文人写的小说，里面有很多沉思反省，情节的冲突并不少，但都发生在一个经过高级训练的大脑中。它让人想起法国作家贝尔纳诺斯的《乡村牧师日记》，这本也同样是运用内心独白写成的日记体小说，这两本日记小说的主角一个是单身医生，一个是单身牧师；他们都因职业的原因介入到别人的家庭事务中，他们遵从自己的信仰行事，却使事实朝无法控制的方向转变。

　　作者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1869－1941）是瑞典著名的小说家、诗人、评论家和戏剧家，喜欢描写那些忧郁和失恋的人，并让他们在斯德哥尔摩大街上流荡。因此，他又被瑞典人称为伟大的斯德哥尔摩描写者（还有贝尔曼和斯特林堡）。他的小说处女作《错觉》发表于1895年，《格拉斯医生》（1905）是他最受赞誉的作品，使他在世界范围内广为人知。他还有一个著名的戏剧《格特鲁德》，此剧以对他影响很大的女友为角色原型。

　　《格拉斯医生》的故事主体是一个能激起社会大辨论的谋杀案：本书主角格拉斯医生爱上了牧师妻子海尔嘉，但海尔嘉另有一位年轻的情夫，她无法从牧师狂热的宗教婚姻中脱身，感叹自己“生来就是被蹂躏”。为了解除她的痛苦，格拉斯医生私自毒杀了年老的牧师并成功地逃脱了惩罚。故事同时牵扯到道德、宗教和法律，像三棱镜一样使生活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光带。

　　格拉斯医生为人孤僻，城府极深，他厌恶虚伪，以杀人为拯救的手段；他拒绝为那些明知是蠢事还要去做的人提供帮助——比如不做堕胎手术。他身上有一种不宽容的性格，尤其憎恨那些虚伪的不劳而获者。他的正义感太强，所以才会依据良知去杀人。

　　格拉斯医生依良知杀人，牧师则按宗教的教条强奸其妻子，他们都不是恶人，做恶事都有自己认定的正当的理由，法律当然可以给他们公正的处罚，但不能杜绝一个善良的成年人犯下同样可恶的罪行。这样的故事在世界各地仍然随处上演，与通常普法栏目播放的故事没什么不同。

　　但是本书并非一本普法书的先驱。格拉斯医生安然逃脱了法律的惩罚，海尔嘉却得到了报应，被他的情夫抛弃，那位卡萨诺瓦式的美少年与一位聪明的富家小姐订了婚；格拉斯医生看到海尔嘉受此打击而日益苍白的脸，感到自己完全地无能为力。生活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这本书又像一首优美的叙事歌谣，主角在结尾留下了长长的忧伤仿佛能吟唱一千年。

　　作者瑟德尔贝里的思想受叔本华和尼采的影响很大，叔本华的名言是“人生就是痛苦”（海尔嘉说“生来就是被蹂躏”与此相关）。这本小说就像叔本华的美文，清澈的生活哲学像流淌在岩石间的甘泉，甜美怡人却又带着深沉的悲观主义气质。作者通过格拉斯医生对斯德哥尔摩做了大量细致的观察，特别善于研究人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

　　关于欲望和人类的繁衍，格拉斯医生问道：“……为何我们人类生命的延续、欲望的平息……不能采取一种高贵而美丽的行为方式，像那高贵的感官快乐？一种能在教堂举行的行为，在众人的眼前和在黑暗中及独处时一样？或是在玫瑰亭，在阳光的注视上，在合唱团的赞美歌里，在婚礼宾客的舞蹈中？”这个问题击中了人类文明的靶心，它可以牵扯出宗教和伦理学的起源问题。但是能回答它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哲学，而是一颗极度敏感和无比高尚的心灵，但这颗心暂时还没有出现。

　　本书还曾被看成是意识流小说的先驱，它比乔伊斯、普鲁斯特和伍尔夫的小说都早发表十几年。格拉斯医生喜欢一边与人交谈、评断对话者的人格和精神状态，一边从心里默默地抛出一串看法，于是他内心那股不停流动的意识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格拉斯医生说：“我信仰肉体的欲望和灵魂中不能治愈的孤独”，他信仰这些变动不居的东西，这本书的章节就像一个个美丽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