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的温度

　　□书评人 桥东里

　　也许是个人趣味吧，我对远未来、大尺度的科幻小说并不十分感冒，那些连基本存在方式都与我们不同的生命，那些翻动两页书就已经有上百万年在指间流逝的情节，只会让我愧己不能，而很难真正打动我。

　　这可能和写作者的功力有关，本应写得宏大的，却往往流于空疏。说实话，能够把控这类题材的国内科幻小说家不多。写出“三体”的刘慈欣当然是一个，但在《三体3：死神永生》最后部分极端的粗线条令我产生了些微遗憾，只不过他那铺张得过分的狂想让你瞠目结舌，震惊得忘记了这一点而已。

　　宝树在《三体X：观想之宙》里的表现，证明了他可以把这种宇宙尺度的想象和真挚得足以触动你的情感结合在一起。他的短篇小说集《古老的地球之歌》的第一篇《关于地球的那些往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们——不，‘我’再也不需要肉体，就能够以纯粹意识的形式从星系的一端飞跃到另一端。我用意识拥抱着整个银河系。”这种处理几乎是远未来、大尺度题材所不可避免的，否则你将如何让你的人物度过无尽的时间，跨越无限的空间？在我看来，这未免有点偷懒。但是幸好，在眼花缭乱的快速前进之后，就像是突然按下了慢进键，宝树让他的主人公静静地独处了小说最后两页的篇幅；在这两页里，那个叫张的男人站在他创造的新地球上，凝望他失去了的真正的地球。

　　“他本该和同时代人一起过完渺小而温馨的一生，然后在儿孙的簇拥中平静地死去，而不是一百多亿年后在宇宙尽头的另一个星系，用漫长的进化过程让早已灭绝的人类再度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们重新经历那些奴役与革命，战争与和平，光荣与屈辱，爱情与死亡……然而纵然这个种族与天地同寿，最终仍然要在这个宇宙的大结局中灭亡。”

　　我认为，正是这样的段落，让宝树与众不同。它令你想到，古语说天地不仁，可见人是仁的，不然如何见得天地之不仁来？然而人之仁与天地之不仁，只是自行其是，并无孰对孰错，亦不因此各自改变。如此说到底，世界终究是不仁的了。

　　如果说《关于地球的那些往事》里的宝树是认真的，那么《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里的宝树则是调皮的。这篇刊登在《科幻世界》上的小说曾经引起许多读者的强烈不满，因为他们难以接受一篇科幻小说竟然写到了AV女优，并且将她们当做非常重要的元素，甚至用她们的基因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实际上，从两个主要人物的名字——翟南和卢瑟——你就可以意识到这篇小说的戏谑倾向：那是“宅男”和“loser”的谐音，而这正是“宅文化”的两个常用名词。

　　但是更重要的是，AV女优这个元素的出现不只是出于戏谑的需要。判断这一点，你可以试着做一个替换：比如把翟南或卢瑟换另一个名字，没问题，只是少点趣味罢了；但是把AV女优换另一种身份？抱歉，这篇小说几乎就不成立了。想想吧，她们饱受瞩目又备受鄙夷，她们是人类最美丽、最优雅、最可爱的成员，她们代表了世界的温暖、柔软和愉快，只有她们，才能改变这个疯狂而冷酷的宇宙。正是“AV女优拯救世界”之中所蕴含的巨大张力让翟南的遭遇变得更具有戏剧性，让这篇小说变得独特，令人印象深刻。

　　小说最后翟南跑过那些标志着时间阶段的房间，仿佛逆着时间长河回溯。这一节的描写很巧妙地倒推了宇宙的历史：“更新世、上新世、中新世、渐新世……白垩纪、侏罗纪、三叠纪、二叠纪……猿人们从草原上缩回到了树上，从树上回到了地洞里，从地洞里回到了河边，回到了大海里……它们四脚着地，乳头消失，褪尽皮毛，披上鳞片，它们的大脑越来越小，四肢也缩回到身体里，它们变成了鱼，无忧无虑，在大海中畅游着……”我不知道宝树有没有读过卡尔维诺那篇叫《恐龙》的小说，它的结尾与此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说的是，那些仅仅因为AV女优的出现就表示反感的读者，其实错过了一篇好小说。

　　当然，对《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我也有小小的意见。在我看来，小说那个发生在几千年后的尾声是不必要的。没有它，会干净利落得多，也会更有余味。不知道宝树君以为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