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蛇

　　任先生是个乡绅，在村里过活，每天穿着三件套的格子西装，戴礼帽，夏天浅色凉帽冬天深色呢子帽。乡绅祖上颇留下了几亩地，也有些雇农长工为其忙活，自己通常就是闲坐喝茶看云起云落，写写给儿孙看的日记，睡悠长的午觉。

　　□巫昂（诗人）

　　乡绅是这世上最自给自足，无牵无挂的一小撮人，任先生也不例外，他与众不同的一点是家里后院儿有个密室，密室里空空如也，连一件家具古玩都没有，初看以为是发生过什么不吉利的事情，成了空屋一个，其实墙角上盘旋着一只活物。任先生让家里上上下下叫它脆先生，不许不恭敬，负责扫院子弹灰的女仆顺带照顾它的饮食起居，谁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长，身上什么颜色，任先生一年四季，不许屋子开窗透风，里面黑乎乎的，女仆进去，也只是摸黑扫扫地，脆先生匍匐的那一角，她从不敢涉足。

　　“谁知道它有没有毒，一不留神被咬死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女仆在佣人邻里间说：“要不是照顾它每个月多一吊钱，我也不干。”

　　脆先生是条蛇，全名脆蛇，是任先生的父亲年少时，去南海航海远行带回来的，为此他吃了不少苦头，他临死前跟儿子说，这蛇关键时候会救你的命，但你不知道那关键时候发生在哪年月日，这蛇天性敏感，胆小又促狭，而且听得懂人话，得万般尊重十分体贴，它才坚持得到那一天。任先生最听他爹的话了，如此养到他自己知天命的年岁，一向平安无事，脆先生每次蜕下的皮，他都恭恭敬敬地收起来，遇到乡里小孩患惊惧之症，切一小块煮成茶给孩子喝下，第二天也就好了。

　　这样又过了四十八年，任先生九十八岁了，老到倾刻便死，也没有遗憾。每天晚上还得要两个小妻子陪着睡，给他揉背按腰。两个小妻子听不知道哪里的人传言说，脆先生吃的是普通老鼠，拉的是黄金，都希望丈夫把脆先生留给自己，于是任先生对她们说：“它不知道哪天就会救你们的命，如果跟我一样，一辈子什么灾难病害都没遇上，你们就把它留给最小的儿子。”

　　睡梦中，任先生仙去，两个小妻子第一时间奔到蛇房，里面没有遍地的金子，只有一张张蛇皮，不知道真正的脆先生藏在哪个里面，小妻子们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了寡妇，忍不住扶着门，嘤嘤哭泣起来，外边电闪雷鸣，跟电影场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