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大道：孤独游走的“海参男子”

　　他不信奉任何主义，他就只憧憬做一尾海参，待在太阳射不到的海底，整天呼呼大睡。“与人情社会隔绝，在始终模糊又懒散的海参记忆里，独自飘荡玩耍。”

　　□书评人 何建为

　　游荡于城市街头，手握一枚小相机，有时甚至不用观看取景框，按下快门，这就是日本摄影大师森山大道几十年来的工作状态。他曾将这样一种拍摄方式比作“像一条狗在路上到处排泄似的”，拍出来的成千上万张黑白照片，模糊、晃动、失焦、高反差、粗颗粒，全都是他对现实世界动物般的直觉反映。

　　不光自比野犬，他还有被称作“野犬三部曲”的作品集《犬的记忆》《犬的时光》《犬的记忆——终章》，1999年他在美国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大型回顾展也被命名为《彷徨之犬：森山大道》。拍摄于1971年的《野狗》更是他的代表作之一。照片中的流浪狗流露一种挑衅又略显孤寂的眼神，透过黑白粗颗粒的展现，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以及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的关系达到了某种程度的转化。

　　不同于影像作品的直接与强烈，森山大道的文字清爽、干净、细腻，时而还有灵光一现，如同按下快门捕捉到的霎那之美。诸如他对“青春”的感慨，“那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失”。

　　读过《迈向另一个国度》丝毫不再对他有“野犬”的印象，反倒是他自称的“海参男子”才是其真身。野犬只是他的工作方式，而海参才是他的处事哲学。

　　《迈向另一个国度》是森山大道最近的随笔集，收录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2008年的40余篇短文，记载了摄影与生命旅程，私人感情与日常所思。

　　1936年生于大阪的森山大道，与石内都、荒木经惟等人一起被称为是日本战后崛起的一批摄影大师。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从小他就随家人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又由于无法适应新的学校，就经常逃课，一个人在城市街道游荡。他一直把街道当作学校，甚至是美术馆或电影院。“街道上那些看似廉价、废弃或煽情的事物，未尝不是含有深意，并让人产生相对的共鸣。”

　　但是相比宽敞干净的马路，他更喜欢狭窄杂乱的小巷。“整齐方正的城市里只有安宁与郁闷，杂乱而嬉闹的城市里却有混沌与诱惑。”所以，新宿、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些带有泛滥、欲望、卑俗、猥杂、抑郁气质的城市，是他心头之爱。光新宿，就拍了四十年之久。

　　高中未毕业就休学的森山大道，很早进入了社会，却非一个遵循社会轨道之人。他不信奉任何主义，他就只憧憬做一尾海参，待在太阳射不到的海底，整天呼呼大睡。“与人情社会隔绝，在始终模糊又懒散的海参记忆里，独自飘荡玩耍。”

　　他算是个典型的“宅男”，但这个名词不过也才这几年被创造，当年的他把自己比喻为“文化锁国的海参”。有段时间，他极少与人见面，一个人蜗居在某个角落，过着简单至极的生活。

　　也许因为这份简单、懒散，关于摄影，他不再做形而上的思索，而将它称作“工匠之眼”。“所谓摄影即是‘手持相机置入底片（现在则是记忆卡）后随性地拍照’，如此而已。” 他在街上邂逅艺术，毫无任何意图，“潜伏在我体内的所有欲望，受到路上各种事物反射，短路之后产生‘摄影’的瞬间动作，借此与内心深层次欲望互相联系，这就是我的摄影行为。”

　　后记中，他自谦《迈向另一个国度》“实际上不过就是一海参男子每天的戏言和过去的妄想故事罢了。”不过，在我看来，森山大道将手中的笔当作相机，在意识的国度里游荡，毫无任何意图地“摄下”记忆风景。他的文字与他的照片是互通的：即兴的，孤独的，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