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性格(18)
政治权威的崩溃,意味着儒学也不再是唯一价值体系,士人们的头脑挣脱了汉武帝以来独尊儒术的樊篱,思想文化领域获得了一次空前的解放。“布衣横议于下,户异议,人殊论,论无定俭,事无定价”(《典论·论文》)。魏晋士人对庄子和佛学的兴趣头一次超过了儒家经典,由此导致了玄学的兴起。
□张宏杰(历史学者)
哲学是非功利的产物。魏晋时代,南渡的士人之中,流行着一种时髦的活动,叫做“清谈”。其形式类似于现在的辩论会,人们挑选一个清幽安静的场所,比如园林重屋之中,或者山水之畔,坐在胡床之上,铺开棋子方褥,靠着斑丝隐囊,手拿麈尾(和拂尘差不多)娓娓而谈。他们激烈地辩论人究竟该怎样活才算快乐?究竟什么样的人格才是最理想、最完美的?如何协调个体和社会、“自然”和“名教”的关系?这种辩论往往通宵达旦,数日不休。
因此,魏晋时代第一次出现了人的觉醒,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这一时期的文学,主题集中在对人生意义的追寻,对死亡的思索和哀伤。像曹氏父子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如《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这种对彼岸世界的思考,是修齐治平时代士人无暇也无意顾及的。
魏晋士人思考的结论是,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一时一事的物质得失,也不在于把活生生的生命去做僵硬的伦理教条的注解,而是在于心的自在,真性情的释放。
“竹林七贤”就是这股思潮的典型代表。这个文人群体优游于山林之间,以纵酒谈玄、放任洒脱著称。他们人品各异,观点有别,人生际遇更不相同。但他们身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认为人活着应该不受“名教”的约束,而应该向自我、人性、真情回归。他们主“我”重“情”,特别强调一个“真”字。因此,才出现了种种后人不解的行为。
魏晋士人普遍以“真”为美,珍视真本色、真性情。晋书上说:王羲之少年时代,就很有个性。郗虞卿听说大族王氏家中,几个孩子都英俊不凡,就命媒人到王家选婿。其他几个孩子都竭力修饰自己以待客,只有王羲之,袒着肚子躺在东床上,神色自若地吃着胡饼。媒人回去告以此情此景,虞卿说:“这个吃胡饼的人才真是好女婿啊。”于是把女儿嫁给了王羲之。(《御览》八百六十)。
魏晋时代画坛巨匠顾恺之身上“魏晋风度”更为典型。此人喜好清谈,“好矜夸”,“好谐谑”,“率直通脱”,好吹牛,好开玩笑,史称他言谈举止,“痴黔各半”,也就是说,有时很机巧,一语道破天机。有时又很难解,让人莫名其妙。被时人称做“三绝”(画绝、才绝、痴绝)。他年少轻狂,曾经袋里无钱,却在瓦棺寺写捐百万,最后,“画维摩诘一躯”,赢得看画人一捐逾百万。这种传奇式的故事,在春秋之后实在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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