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

　　■ 乱小说（20）

　　□巫昂（诗人）

　　老北京西便门外二十里地有个地名叫做诸葛庄，这里是宫里宫人的土葬之地，叫做姥姥坟，她们其实都是宫人里面体面的，一般宫女死后，都在阜成门外五里地的静乐堂被火葬，说完这段话，我全身冷飕飕的，大冬天的，不吉利。

　　诸葛庄后来有人考据在现今的河北燕郊，离我的住处才七公里，但是离西便门应该不止二十里，以明代的交通能力，把去世的宫女从内城弄到那里，需要好几天的工夫，考据的事留给教授们去做吧，我只说一个葬在这里的宫人的故事。

　　那位姥姥是纯宫女儿，不管接生、看病和给太子们喂奶，术业有专攻，她专门管宫里的台阶，人称“台阶皇后”，台阶有磕了碰了，她都要出面找人修补；台阶结了青苔长了绿毛上霜结冰，她要负责清除；有时候台阶不高兴了，嘟噜个嘴，她要去安抚，坐在下一级台阶上跟上一级台阶唠嗑，聊一聊听来的往事前朝的八卦。

　　如此见过多少次月满西楼，她从姑娘变成了中年妇女，又成了老娘。因为时常坐在台阶上，屁股都是平的，做人过分天真，给她二两醋她都能帮你包装成王老吉儿，又热心肠儿，人缘儿好，连续三个儿化音之后，我写高兴了，很想跟读者透露她的性生活是怎么过的。

　　如您所知，她的小情儿是台阶们，十几岁跟敬事房外的台阶恋爱，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看到什么都是横条的，在敬事房做太监是个肥缺，一定是祖上修来的，每天都有妃子们来敬事房送礼的，这个茅台那个大中华的。妃子们的快递员，把那段台阶磨得格外光滑，“台阶皇后”爱的就是那种历经沧桑的光滑，他们特别有的聊。

　　她因为爱上他，给他上猪油，增加美感，结果滑倒了一位太监头子，太监头子很不高兴，重新装修了台阶，于是“台阶皇后”成了精神上的寡妇，伤心了许多年，过了二十五才重新恋爱，这回她的对象是后花园一溜假山的台阶。

　　假山常常无人光顾，那里的台阶性情孤僻，跟他处对象期间，“台阶皇后”当值下班之后，都要提上一壶黄酒偷偷跟他一道喝，她喝一杯，倒在他身上一杯，如此杯盏往来觥筹交错，两人都醉了，搂抱在一起睡。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在这段感情里陷得很深，一直到老死都是对方的人。

　　然而，他移情别恋了，在她的晚年，跟接班的宫女儿好上了，至少她认为。

　　“台阶皇后”死于心碎，葬在诸葛庄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