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风雨

　　■ 巴黎私信（28）

　　曾住在这样一个小楼，楼下一家住户，楼上两家住户，其中一个是我，对面永远没有人。

　　□驳静（旅法留学生）

　　楼下住着的，是一个单身母亲，女儿六七岁的样子。那时候我在麦当劳打过一阵工，遇到新的玩具，就带回来给小朋友，因此小朋友格外喜欢我。但是她妈妈并未因此待我特别热情，这要是在中国——妈妈们早就把你当自己人，孩子爱谁，妈妈当然就爱谁。

　　然后我渐渐意识到，半夜了她们家里还在放很大声的电视，楼上楼下隔音效果非常不好。

　　夜里十一点以后，分贝超过八十，是可以报警的，我这样听说。

　　第二天白天我在庭院里遇到她，我就底气十足、十分直接偏又十分客气地说出了我的困扰。她一点没觉是困扰，也十分平常地说，吵到您了？（法国人和不相熟的说话时，大部分会用敬语），真是对不起，那是我老爹在看电视，他晚上睡不着觉的。我会提醒他，声音放小一点。

　　还有一个老爹么，住了这一阵，却一次都没瞧见过，偏过一点身，视线试图打个转，半掩的门里憧憧的光，透不出也满足不了好奇心。

　　后来电视声音依旧起来，过了两日——一想到可以报警这件事，我的社会责任感徒然变强——其实我多容易入睡啊。于是我又去交涉了。她在庭院晾衣服，侧着身说，我爹年纪大了，电视是唯一的消遣，声音小了听不到啊。真是非常抱歉，这样吧，过两天我去买副耳机来。

　　理由充分而合理，但是夜半电视声继续。

　　有天清晨，被一阵非常响亮的哭声吵醒，是楼下小姑娘的妈妈在纵声哭泣，一条沙哑不丰的线穿过我的地板和我的窗户，灌进我耳朵，好像寒风刮开铁插销，两扇窗户趁势脱缰，碰啪碰啪地撞。

　　陆续来了一些人，偶尔听到一两句交涉的电话，央电话那头，车能早点来，天气热，这边只有女孩子一个人。

　　隔了几天又在庭院里遇到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有点不知道，这时是不是要脸写戚容地说一句“sorry for your lost”，好莱坞电影都这样演。我正踌躇，看她倒是全身神清气爽，新剪了短发，清瘦了些，短袖碎花连衣裙束了带子，一顶海滩帽抓在手里，带着女儿正要去逛公园的模样。所以这句话出口时，变成了“你看上去很精神”。她给我一个超大的笑容，“谢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前一阵，真是影响你休息了，不过现在好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办丧事的前一阵，还是电视机声音太大的前一阵。但是，确实，这一向，再也没有噪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