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

　　■ 乱小说（32）

　　长期在外的人都爱收集些奇怪旅店的资讯，住店有个什么讲究头，无非安全跟干净四个字，如果被窝里找不到别人穿过的袜子，半夜没有人开门进来和衣跟你躺下，床底下并无他人遗留的行李，一连几天散发奇怪味道，你都要感谢上帝。江湖上，黑店还在，只是你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住了进去。

　　□巫昂（诗人）

　　老澳门福隆新街有家旅店，夜间值班的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儿，不管谁住进来，他先一通骂，不管什么由头。由当地亲友策马来订过房的，他必须骂来的时辰跟事先约定的有误，差一个时辰以上的，他就不让住下了；来人有外地口音，他必盘查祖宗八代，问清楚祖上有无澳门血统，如果没有，对不住，移驾别处。总之，老儿又倔又坏，口刁黑面，已经有旅客在江湖上开出价码，灭了他，给十两银子。

　　职业刀客们嫌钱少，尚无人应征。

　　众人忍气吞声只因为这家店提供的是印尼床，夏天床上铺的是用了上百年的软藤凉席，三伏天躺上去，跟开了空调一般，遍体生凉意，那凉席不是只有一张，每张床上都有一张，儿童加床，也给一张迷你版。夏天如此，到了冬天，他们提供的是薄薄的海鸭绒被，北海来的海鸭，绒毛柔软轻盈，连褥子都是一色的。一家旅店，有这等设置，不要说澳门了，当时的世上都是罕见。

　　那老儿，其实是店主，他拥有这家旅店，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坏脾气，老儿钱太多，家底太厚，但他永远穿着破破烂烂的大褂，褂子上还露着棉花，有时自己补衣服，绝不穿金戴银。老儿让千挑万选的客人住进来，用那么精致的凉席被褥供养起来，就期待他们在店里住得心惊胆战。

　　比方说，十个人住进去，最后安然CHECK OUT的只有八个，另外两个人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但凡单身客人，被留下的可能性极大，老儿爱喝点儿老酒，下酒菜是福隆新街的熏焙猪肉干，熏香可口，老儿每天晚上一边看店，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骂新来的客人。

　　奇怪的是，这家店从来不缺客人，人们络绎不绝地上门求杀害求被烤被烘焙，这些人好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此病症古已有之，今人不过是拷贝。吃人的人从来都有，鲁迅先生说的，最厉害的人，吃的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人，吃完了，那些被吃的灵魂还绕梁三日，久久不肯走，都留恋藤席之凉爽，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