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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梁庄 军哥的死

2013年03月12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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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梁庄记(1)

  【开栏语】2008年的夏天和冬天,我回到我的故乡穰县梁庄,对故乡的老人、妇女、儿童,进行了考察,写出梁庄和梁庄人的故事。最终,以《中国在梁庄》为名出版。

  2011年至2012年5月,笔者跑了十几个城市,采访遍布在中国各地的梁庄人,最终成书《出梁庄记》,将于4月出版。

  走出梁庄,去城市寻找那“奶与蜜流淌之地”,梁庄人找到了什么?经历了怎样的命运?本专栏节选一些故事,以飨读者。

  □梁鸿(学者)

  2011年的夏天,穰县持续暴雨。湍水又涨了。

  暴雨之中,浊浪滚滚的湍水把连接南城和北城的两座石桥冲得摇摇欲坠。河水漫过石桥,河岸两边的树也终于抵挡不住洪水的力量,纷纷倒在了河中。

  大水过后,石桥重又露出水面,石基已经有些动摇,护栏也被冲得无影无踪。一辆农用车在过桥的时候掉了下去,车毁人亡。政府在桥边立了一个鲜红的牌子:“禁止车辆来往”。

  一天早晨,人们发现,又一具尸体挂在桥边不远处那裸露的交错的树根中。尸体被捞了上来,特征如下:

  男性,50-55岁,枯瘦,头发、胡须皆长至颈部,嘴巴塞满泥沙,牙齿全无,腿部溃烂。

  死者被拍了照,贴在各乡镇派出所的广告栏处。很快,有人传回信儿来,那死者好像是梁庄的梁军。

  梁军,和我同辈,他们兄弟三个,大哥是梁兴,他是老二,老三已记不起名字,是一名惯偷,常年坐监狱。兄弟三人都是单身汉。他们的姐姐接到信儿,赶紧往派出所跑,看到照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跟随而来的兴哥却沉着脸,一言不发,拨开同去的村人,一个人先回家了。

  随后,派出所让他们去城里停尸处认尸,兴哥死活不去。任谁劝说,只是坐在梁庄小学他那借来的房子里,抽着纸烟,挠着他那花白头发,一动不动。

  兴哥不去,尸体就无法确认。毕竟,他是最直系的亲属。况且,经过长期饥饿的洗礼,与人隔绝的孤独和河水的浸泡,那尸体确实具有模糊性。最后,民政局出资火化了尸体,以“无名尸”结案。

  关于梁军如何淹死,梁庄人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饿昏了,栽到了河里。2008年我最后一次在田埂上见到军哥时,他已经是流浪汉,靠捡垃圾为生。在和我对视的时候,他陌生的、惶恐的和躲避的眼神曾让我颇为迷惑。也许是天生愚笨,他捡到的东西并不多,也卖不到什么钱,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也有人说,可能是去河边捞东西吃,淹死的。还有人说是晚上睡在堤岸上,被冲下去的。不一而足。

  至于兴哥为什么不去认,大家的看法倒非常一致。一旦认了,军哥就要被销户。作为户主的兴哥,要遭受两重的损失:第一,军哥的低保不能再向国家要了;第二,军哥的地他也不能种了。一亩地呢。

  现在,军哥虽然不见人影,但也没有人能证明他死亡,国家就不能随便销户,兴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种弟弟的地,吃弟弟的低保了。

  我回梁庄的时候,军哥的尸体刚刚火化,关于这件事的闲言碎语正在村庄秘密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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