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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在西安

青年三轮车夫的羞耻(二)

2013年03月29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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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梁庄记(11)

  那个年轻的三轮车夫,他为他的职业和劳动而羞耻。他羞耻于父辈们的自嘲与欢乐,他拒绝这样的放松、自轻自贱,因为它意味着他所坚守的某一个地方必须被摧毁,它也意味着他们的现在就必须是他的将来。

  □梁鸿(学者)

  “农民”“三轮车夫”这些称号对这人年轻人来说,是羞耻的标志。但同时,羞耻又是他们唯一能够被公众接受和重视的一种方式,也几乎是他们唯一可以争取到权利的方式。他们作假、偷窃、吵架,他们肮脏、贫穷、无赖,他们做最没有尊严的事情,他们愿意出卖身体,只要能得到一些钱。他们顶着这一“羞耻”的名头走出去,因为只有借助于这羞耻,他们才能够存在。

  直到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像他的父辈一样,拼命抱着那即将被拖走的三轮车,不顾一切地哭、骂、哀求,或者向着围观的人群如祥林嫂般倾诉。那时,他的人生一课基本完成。他克服了他的羞耻,而成为了“羞耻”本身。他靠这“羞耻”存活。

  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让二哥帮我请民中和他的父亲到一家小饭馆吃饭。他父亲早早就来了,端着酒杯不停地敬,不停地喝,很快就醉了。九点左右的时候,民中才到。一看到他父亲的神情,他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又要起身离开,被二哥强留了下来。

  他始终没有正眼看我,好像我是他的创伤,好像一看我,就印证了它的某一种存在。我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殷勤、巴结地放在他面前。他的手伸出一下,微微挡了挡,抬眼半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睛。大概坐有十分钟的样子,他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他的小兄弟出了什么事,要他过去帮忙,他对电话那边说,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他的声音带着点霸气、冷酷、镇静,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端起啤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站起来,说有事要走。

  我也站起来,说:“民中,那就再见吧,我明年再来看你们。”像一个唠叨的而又无力的人那样,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微笑,说:“什么好不好的,再见我,说不定就在监狱里了。”他看我时的眼神,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神。我无法进去,也无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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