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成长

　　□书评人 陈嫣婧

　　老虎怎么会有妻子？她怎么会怀孕呢？不死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死？对《老虎的妻子》作者蒂亚·奥布莱特而言，她要写的可能只是一个有关成长的故事。在小说第二章开头，她这样写道：“要理解我外公这个人，必须知道两个故事：一个关于老虎的妻子，另一个关于不死人。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外公如何成长为一个男人，第二个则是关于他如何变回一个孩子。”

　　要了解小说的核心，这段内容和这两个故事是关键，而其中，老虎的妻子显得更为翔实，细腻，叙述色彩也更为浓烈。多年前的战争摧毁古老的动物园，迫使老虎开始四处流浪的生活，当它在外公童年居住的村庄停留，并给村里人带来了极大恐慌之时，村里一位屠夫的聋哑妻子却与其建立起了神秘而密切的关系，甚至有了身孕。写到这里，虎妻的故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作者最终也没有告诉我们这些神秘事件的真相，相反的，她转而开始叙述它的对立面，那些恐慌的人，对老虎和虎妻做出种种举动的人，这才是小说的核心。

　　屠夫卢卡、村民、铁匠、猎人达里萨和药师，他们都曾将暴力付诸于老虎和那个柔弱的聋哑女子。卢卡是暴力的象征，而这暴力来源于长期的压抑与挫折感，作者用大量动情的文字记叙了卢卡的一生，并让人们相信，他的暴力其实是另一种暴力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妻子拳脚相向，将怨恨宣泄在一个比他更软弱更无辜的女子身上，正好映射出了他的软弱与无用。村民是典型的好事者，舆论制造者和某种秩序的维护者，而这秩序本身其实并无任何实质的意义存在。铁匠射虎是为了荣誉，他拥有村里唯一的枪械，除此之外他的一生贫乏可怜得可以，然而这唯一一次彰显自己的机会却以一个无比讽刺的结局宣告终结：枪械走火了，他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达里萨则是为了实现某种爱情与保护欲，与卢卡相似，他的一生充满悲凉孤独，对患病姐姐强迫症式的照顾和精神上的巨大依赖让他对万物生命有着异于常人的思考，他误信药师的说法出于保护虎妻的目的而要杀掉老虎，看似出于正义，但他一旦得知真相，这种保护欲却变成了独占欲，继而转向占有失败之后的愤恨，他对虎妻的态度之急转，猛烈而迅速，最后丧命，其实是死在自己粗暴的独占欲望之下。

　　药师看似着墨不多，有关他的线索却贯穿始末，是小说中最精彩的人物。他是穆斯林，是异教徒。他多年前来到本村，但仍被人们看成外来者。异教徒和外来者的心理是什么样的？无非是永无休止的隔阂感，孤独感，和不安全感。恐惧被怀疑，被抛弃，被隔离。最终，这恐惧让他走向对权力的渴望。这种因被群体漠视抛弃而产生的孤独偏激心态让药师与卢卡、达里萨成了一类人，但相比后两位他又更胜一筹。他们的残暴只是体现了个体人性的恶，而他的心机却带着对他人，对族群的掌控欲，这显然是在人际关系更为复杂，社会文明程度更高的前提下实现的。一场传染病席卷本村之后，他作为药师的威信下降，于是愚昧的村民对虎妻的恐惧正好被利用，以为民除害为由消灭异见者，重新获得权力。药师作为本村人的领袖被德军处死同样充满了讽刺，但他是作为一名领袖，一个政治家，而非个人，于是这讽刺也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德军的绞刑是一个同样奇妙的暗示，将故事拖回到了现实层面，拖回到了连年开战的巴尔干地区，作者的故乡。也因此，这个故事有了现实的寓意，村里的所有人，包括挺过这一切并最终长成健康独立人格的外公，在现实中都有所指。

　　作者称老虎的妻子让外公成长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感受过真情的可贵（老虎与虎妻），也遭受过权力的迫害（以药师为首涉及全村人），他最终选择了前者，并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有力量抵御后者，在权力（现代文明）的庞大建构之下保有一颗独立强大的内心。

　　橘子奖评委会主席贝塔尼·休斯在评论《老虎的妻子》时曾说：“这部作品提醒我们，人类是如此容易陷入残暴，但同时也让我们记得人类的爱是多么宽容和深厚。”小说涉及的诸多冲突与战争的细节，包含军事、政治、信仰、价值观等等，虽然都只是浅尝辄止，却暗含了老虎的妻子对现代人的隐喻。如何面对文明之下的权力较量？如何面对精神与内在的冲击？如何看待个体生命在大时代大环境下的意义？也许这就是成长所要面对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