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8:书评周刊·文学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C08:书评周刊·文学
下一篇

写给残酷世界的信

2013年04月1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九种忧伤》
鲁敏著
花城出版社2013年3月

  所有这些,我感觉,同鲁敏在《九种忧伤》里要讲的东西,有一种冥冥中的呼应。我在这个春天同这本书相遇,然后感觉,这个春天的魔力,它那命中注定的毁灭气息,却从书里一点点地散发了出来。

  书皮儿上那个入骨孤寂的男孩儿,即使你把他切成了碎片,那份弥漫性的忧伤仍然侵蚀而来。嗯,不止是忧伤,我想,鲁敏真正想要讲的是:日常即深渊。

  □书评人 贺彬

  这个春天最终变成了一件沉重之物,砸在我的身上。

  我的母亲,在罹患了长达10年的糖尿病后,忽然陷入了严重的心悸。她坐在她家17楼的阳台边上,像在水底一样地呼和吸,她在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流着泪对我说,在那漆黑无边的午夜深处,她其实好几次都想从那阳台上一跃而下的。

  我的一位兄弟,3年前遭遇了他妻子的背叛。那个同他领了证,只是在等待婚礼举行的女人,忽然抽身而去。在过去3年时断时续的抑郁症发作后,这个春天,3月的一个下午,他忽然打来电话问我:“请告诉我回家的路吧,我找不到我回家的路了……”他最终在接下去的那个飘荡着各种燥热和诱惑气味的傍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分裂者。

  所有这些,我感觉,同鲁敏在《九种忧伤》里要讲的东西,有一种冥冥中的呼应。我在这个春天同这本书相遇,然后感觉,这个春天的魔力,它那命中注定的毁灭气息,却从书里一点点地散发了出来。

  书皮儿上那个入骨孤寂的男孩儿,即使你把他切成了碎片,那份弥漫性的忧伤仍然侵蚀而来。嗯,不止是忧伤,我想,鲁敏真正想要讲的是:日常即深渊。

  日常,当然是鲁敏作为一个小说家的敏感所在。她总在敏锐地提示我们,这个我们处身于其中的日常,有多么的荒诞不经。

  《不食》里关于吃的恐慌,《铁血信鸽》里由衰老而引发的养生迷狂,《暗疾》里高速城市化的“城北”阴影下的各类后遗症。还有《死迷藏》里包围着老雷的高频率现代死亡事件,《字纸》里前信息和商业时代的印刷术泛滥……鲁敏的故事就是以如此尖锐的指向性,连接着我们在这个时代的生存。她不厌其烦地罗列着那些知识,报道,细节,并且以此为砖石,构建起了她小说所必须的物理空间。

  而在这个物的背景之上,一点点地,我们看见了向我们走来的那个人。那个人,无论是叫秦邑、李复、陈亦新,还是叫穆先生、老雷,多半有一个统一的影子:他们都是中年男人,敏感,甚至神经质,所以相比我们这些安于晦暗人生的俗人,更敏于接受日常深处发射而来的危险信号。他们多多少少都不会安于身边那无色无味的空气,他们向旁人、家人扫射过去的眼光,也多多少少有些厌世和轻蔑。他们一点一点累积着那种郁闷,我们知道,到了故事的后来,他们一定会找到专属于他们的武器。

  比如《不食》里的秦邑,从“不食”普通食物出发,却开始以小木凳子的左腿、风信子的根茎、竹笔筒的节疤为食……开始了他与世界敌对的另类食物之旅。而退休回家的穆先生,却对妻子急风骤雨般的养生运动充耳不闻,反而痴迷起信鸽俯视人间的飞翔,他在故事的结尾向高楼间空隙的纵身一跃,最终用自己上下扇动的双臂和微胖的肉身,完成了一次人对于鸟的拙劣模仿。

  我们可以轻易地发现,鲁敏笔下这些脆弱男人的反抗,是多么的富于诗意和想象力。鲁敏执意要将一颗诗心,置于他们体内。她甚至放弃了对这些人失落人生的摹写,而是让他们任由那激烈的诗心引领,最终去完成一次诗性的坠落或者逃离。

  很大程度上,鲁敏这些激烈的故事,都是一场胆大妄为的臆想,也是面对我们这片纷乱日常的忧伤回望。

  所以,当那些男人的反抗愈发的抽离,他们手里的武器愈发的匪夷所思,她虚拟的那些故事,反而是愈发的动人。

  让我们来看看整部集子里我最着迷的《谢伯茂之死》。

  对谢伯茂的追查,在一起貌似侦探小说的寻访中展开。一个死信投递员的最后职业生涯,让这个起先悬疑的故事,很快就坠入了凭吊的哀伤之中。即使鲁敏自己,也没有心情和我们捉迷藏,我说过,她更多的是一位诗人,这位诗人满心忧伤,所以到第2节就忍不住端出了作案人,那个上着无聊的班、结了死寂的婚、又生下了个平淡无奇的女儿的男人。他晚上睡不着觉,就想象出一个叫谢伯茂的好兄弟,然后给这个不存在的密友写信。

  追查仍在继续。对于投递人,这样的追查,是对已经日渐消亡的信件的一次无可挽回的缅怀。而对于写信人,翻出搁置已久的羊毫,复习粘贴邮票的讲究,最后想象那封飘零的信件,如何在黑暗的邮筒中坠落,也同样是一种缅怀。

  那个居住在悠远成都的女诗人翟永明,是否也是在一个类似的失眠深夜,写下她对于古代的怀想的呢?她说:“在古代我只能这样/给你写信并不知道/我们下一次/会在哪里见面……现在你在天上飞来飞去/群星满天跑碰到你就像碰到疼处……”

  是的,疼痛。

  这疼痛,就隐藏于《谢伯茂之死》里那些无处投递的信中:“他写过年深日久、灰尘很厚的激情。写过遥远得相当于是死去的恋人。写过寂静的呼喊,写过蚂蚁……写过交媾的非洲猛兽,那是午夜电视的无声自慰。”也让故事里那位投递人的追查,最终沦为了街头的乞讨。

  我们无能为力,事实上只能用古代的优雅,来短暂地镇痛。而即使是肉身的相遇,比如在故事的结尾,那个写信人和查信人在寒风中终于接上了头,而他们要找寻的谢伯茂,却仍然在遥远的路上,反而是渐行渐远了。

  已经想不出比这还要忧伤的事。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