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行水上(18)
陈老师这几天在画室努力写;永远怀念,永远思念。我说你不能写点别的,他说王先生托他给他父亲写个墓志铭,找了好几本对联书,找不到合适的。我说连这个也写不好,搁旧社会活活饿死你。我要教他做墓志,他还不乐意。说弄毛了他,给我也写一个。
□高军(画家)
王先生父亲是前年夏天去世的,八月底。天气正热,树上蝉噪成一片。王先生早晨到105医院陪床。他父亲叹口气说:“今天怕是过不去了!去把老衣买回来吧”。老王一边安慰他父亲,下午还是到城隍庙寿衣店把衣服给买回来了。半路上接到他姐的电话,说已经不行了,往回飞奔,正好赶到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然后他打电话,让我赶过去。我通知了几个好朋友过去帮忙。在病房外面走廊上,听到旁边一床的胰腺癌患者在惨惨地呼痛,声音细如游丝。家属让护士来给打吗啡止痛,护士白他一眼说:“现在才开始疼就打吗啡,后面打什么?”任由那个病人在那里苦苦地哀号。我安慰老王说:“这样也好,少受罪。你老爷子也算是有福了!”老王说:“那倒也是。”然后就是忙着操办后事。外面的丧葬公司早就像秃鹫似的候着了。
墓地早就看好了。冬至入土。现在墓地比活人的房子还贵。一方窄得跪人都困难的墓穴,要价三万。说是风水好,向阳。但因为墓志没写,特地让陈老师给写一下。
我的恩师老童有一年给人写挽联,酒没喝上,差点还让人削了一顿,我记下联是“明月清风故人来”,古书上抄来的。但请托人的身份是儿子,他一想明月清风的晚上,他老爹从坟地里回来了,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办?所以大怒,酒也没请他喝。
前几天看清代的一则笔记说;曾国藩平日一大爱好就是给朋友写挽联。没死的他也写。有一回一个朋友到他书房去,看他正在努力撰联,以为他又做了什么新诗,就抢过来一看,却正是给这位朋友写的挽联,从此断交。
曾文正公做挽联有瘾,湖南人在京城做官的,只要一死,他忙不迭地就送一副挽联去。陈老师说普通人这个墓志难写,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可以表的,其实古人写这个东西也是一个图嘴上快活,胡写的。修鞋的就说祖上曾在宫中造办处干过,为皇上补过鞋,谁还真去考证啊。比如现在许多做买卖的总爱在墙上挂个书法条幅“厚德载物”,他还真厚德啊?
中国古代写墓志一般从祖宗八代表起,做过什么官,建了什么业。所以古人称之为:“谀墓文”。还是咱们安徽老乡朱元璋人家实在,当了皇帝后回家修墓,许多文化人吵死了要帮他写。他不让人整这虚头巴脑的,自己个提笔写下了这么一段墓志:“农业艰辛,朝夕彷徨……长兄饿毙,无棺埋葬;家道惶惶,生计不张;天灾人祸,草木为粮;入寺为僧,乞讨八方;四海漂泊,投军打仗;攻城略地,扩军屯粮;铲除群雄,面南称王。”一代草莽,顾盼自雄。真是牛得很。
古代有个郎中的墓志写得很好:“先生初习武,无所成。后又经商,亦无所获,转学岐黄医术三年,执业多年,无一人问津。忽一日,先生染病,试自医之,乃卒焉。”
悲夫!岐黄三年,一方见效。真乃千古之奇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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