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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歌笔下的灰色之家

2013年05月1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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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
颜歌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3年5月

  颜歌,本名戴月行,四川省成都市郫县人,80后代表作家之一。2001年,被鲁迅文学院评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小说十佳”。2002年2月,荣获“全国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主要出版作品有《关河》、《良辰》、《桃乐镇的春天》、《五月女王》、《声音乐团》,以及最新的《段逸兴的一家》(出版时更名为《我们家》)。2013年4月,凭借长篇小说《段逸兴的一家》荣获南都主办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潜力新人奖。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授奖辞里有这样一段对《段逸兴的一家》的评价:“她书写各种情绪的波澜,正视生存的卑微,承认人性的有限与残缺,但不就此绝望。”

  □书评人 陈嫣婧

  颜歌凭借《段逸兴的一家》(现由铁葫芦出版单行本更名为《我们家》)拿了今年华语传媒文学奖的最佳新人奖,作为上世纪八零年代出生的这一代写作者,终于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赢得学界的肯定,在严肃文学的写作领域内获得认可,韩寒郭敬明也终于不再是八零后作家的唯一指向了,这对所有以纯文学写作为目标的年轻人而言,是个鼓励,也是安慰。

  对于家的两层“注解”

  整部小说的中心词落在“家”上,这个词分量好重,特别是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中国模式下的“家”,人物关系复杂,传统文化根基又深,一般作家都难以驾驭,颜歌有初生牛犊之勇。小说以段逸兴爸爸的视角展开,描写了奶奶,大伯,妈妈,姑姑,爷爷等一系列人物,他们围绕着奶奶的八十大寿依次出场,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事无大事,无非是几位家长的婚姻问题和围绕着它的一切。人也非新人,不过是几个有些市侩,又有些痴情,有些善良,又有些狡黠的凡人。但在作者颇有层次感的布设之下,这些人与事又与寻常生活有些不同,它们构成了一种文学的逻辑,一种特别的关系。奶奶,和她的八十岁大寿,成了笼罩这个故事的总纲,一切都围绕着奶奶,作为这个家最大的家长,奶奶穿着得体,举止言谈总是威严端庄,有理有据,她象征着一个家族至高的理性和生存经验。相比之下,爸爸就是个典型的叛逆分子,他满嘴怪话。他包二奶,在二奶床上发病晕了过去,是奶奶去叫的救护车;他为此得罪了妻子,是奶奶用杜撰出来的七位数遗产稳住了媳妇。爸爸害怕奶奶,害怕她冰冷的理性与指南,却又最依傍奶奶,作为家中唯一一个从未离开过家长的小儿子,小说借大伯之口点出了爸爸对奶奶的依赖和遵从,也点出了爸爸的幸福,这种看似背离实又紧扣的关系,是作者对“家”的第一层注解。

  爸爸虽然看着是个“浑”爸爸,可他又有有情有义的一面,甚至可以说他是真性情的,满口怪话,指爹骂娘的爸爸对妈妈并非无情,即便妈妈是先于他出轨的,对二奶也算有义,虽然二奶似乎也背着他干了缺德事儿。他爱谁恨谁都干净明了,一根肠子通到底,和有些阴郁的大伯形成鲜明对比。大伯从小人称“大小手”,身有残疾,于是懂事早慧,后天勤奋,高考状元,大学教授,在平乐镇上风光无限,被弟弟深深嫉妒着。这兄弟俩就在互掐争宠中过了大半辈子,成了敌人成了盟友,成了截然相反又几近相似的一对人。这大概就是“家”的第二层注解。

  感情与财产的双重辩证

  除了稳固微妙的人物关系,小说中能串起全家人来的事儿也没几样,概括起来就两件,一是婚姻问题,二是遗产问题,都是极平常的。爸爸一辈的姐弟三人都被奶奶棒打鸳鸯过,道理很简单,是否能依靠婚姻变得更有出息是奶奶唯一的标准,能,就成家,不能,就放弃。情感在她老人家眼里是没有地位的。而婚姻,又与家的概念同气连声,于是也就回到了家的主题上来。爸爸出轨包二奶,大伯单身多年终于娶回初恋情人,姑姑下定决心和没有感情又偷腥的丈夫离了婚,这三件事又最终因财产问题而得到了“解决”。凭着这虚构出来的七位数遗产,奶奶稳住了妈妈,保住了爸爸的家;也因为这遗产,姑姑抱着不能让姑爹白占便宜的心态终于拆了她的家;大伯则借机成功地让已嫁为人妇的初恋情人周小芹离了婚,与自己重新建立了家。人与人的分合,家与家的聚散,是出息,是财产,感情成了一曲稀薄的充满悲伤的挽歌,而不再是曾经被大大理想化了的诗,这三个中年人与老公老婆们唧唧歪歪哆哆嗦嗦的日子,大概就是“家”最深的内涵与现实吧。

  于是很多人嗟叹,此书写得太现实,每个人都是灰色的,不黑不白,不好不坏,灰色难道不是现实的底色吗?爸爸看似叛逆实则怯弱,大伯看似对情感执着却也有市侩现实的一面。也许只有奶奶对人性看得最透彻吧,她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处世经验是多么灵验,以为能把妈妈拿得稳稳当当却想不到毁了姑姑岌岌可危的家。爸爸和姑姑的婚姻可说是全书最大的讽刺,让人直接就要怀疑男和女结还是离就被这一条名叫遗产的狗链条牵着,还有什么劲?再说奶奶她自己吧,曾几何时似也与人有着一段或明或暗的情,情从何来,又于何时了,书里没说,但总归是有了又没了。只有故事的叙述者段逸兴是个例外,她悠悠地说着这个与她没啥关系的家庭故事,几乎没人提到她,只知她是病了,且是得了疯病,对此,奶奶是不待见她了,只有妈妈可怜她,却也无奈。可见,在这个表面上秩序井然安稳可靠的家族里,得了疯病的段逸兴是被排除在外的,没有人需要她的疯狂,他们只需要理性,只依赖秩序,只期冀稳定,只想着实际,疯狂的段逸兴叙述着理性实际的长辈们的故事,可这故事到底是疯了还是醒着呢?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授奖辞里有这样一段对《段逸兴的一家》的评价:“她书写各种情绪的波澜,正视生存的卑微,承认人性的有限与残缺,但不就此绝望。”生存确实卑微,人性也是有限,这是小说最动人的地方,在我们熟悉的文化土壤里,家是一切秩序的载体,从家,到社会,再到国家,秩序作为一种规训、隐蔽、欺骗和冷暴力,无所不有,无所不在。当然,也有温暖,也有热乎,就如颜歌笔下的海椒和豆瓣,麻辣辣热腾腾的,总还有些生命力。小说里有个细节,大概是全书中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了,就是陈修良口中搅豆瓣釭和干婆娘的那个比喻,在奶奶灰冷的规训道理之下,红艳艳的豆瓣釭翻腾着一股拉花花的热味扑面而来,这可能就是“不就此绝望”的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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