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凤琼 “娃娃在快乐长大”

　　人物志 岳凤琼，50岁。芦山地震中，她17岁的女儿正在睡觉，房屋坍塌，她再未醒来。她的作业本被保留。5年前，汶川地震3个月后，岳凤琼的儿子因车祸去世，留下出生两个月的女儿。岳凤琼和丈夫又挑起家庭重担，抚养孙女长大。

　　儿琳旭：

　　我的时间过得太慢了。和你分别后的这5年，我像老去了几十岁。

　　请原谅我从没到你的坟前看过你。我是多想去看看你呀，哪怕只是在那里坐上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说。

　　尤其逢年过节，这个想法越强烈。可我还是不敢去。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白发人不能给黑发人烧纸上坟，怕给在世的子孙带来灾祸。为了你的女儿能健康成长，我这个老太婆怎么做都愿意。不能再让这娃娃出任何闪失了。

　　你走的那天，你的娃娃才两个月。

　　2008年8月22日，你晚上从宝石厂下班，骑上摩托车又匆匆走了，只撂下一句话，去乡下看你生病的同学。

　　后来我知道，你的死也与汶川地震有关。那次地震，我们全家人都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没有一个人受伤。这是多么让人庆幸的事。

　　可在那时，那条通往乡下的山路上，一根电线杆倒塌后被顺在了路边。

　　3个月后，两辆大车经过那段狭窄的山路，汽车大灯晃得你什么也看不见，摩托车飞了出去，你被甩向路边，头撞在那根电线杆上。

　　你去世的第二天，被安放在给你外公准备的棺木里，安葬在后山上。

　　我不知道那个年是怎么过的。看着你两个月大的孩子，你21岁的妻子，12岁的妹妹。我和你爸爸，只知道哭。天塌了。

　　原本，我们准备把副食店交给你妻子打理。你在县里打工，我和你爸出门边打工边养老。这个家不会太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

　　因为那场意外，一切全变了。

　　2009年春节刚过，你爸爸重新经营副食店。我把其中一间房腾出来，卖早点。

　　每天早上4点多，我和你爸爸就要起床，和面、煮稀饭、做馅，一忙几个小时。出摊卖早点时，围着早点摊来回转，不知道要弯多少次腰。客人多时，还要小跑。

　　就这样，我一天能给家里添补百十块钱。

　　可是太累了。每天腰酸背疼，要吃大量止疼片。

　　不过看到你的娃娃，我就会想到你。就算再累，心里也总算有个奔头。

　　娃娃开始学说话的时候，你妻子拿着你的照片，“这是爸爸，爸爸”。你的女儿会叫爸爸了。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一边笑着，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有时候，孩子的话让我们不知所措。

　　她上幼儿园时，会有些亲子活动。开始老师不知道，问孩子你爸爸哪去了。“我爸爸死了”孩子说。

　　在你走后的这5年里，我们一直劝你妻子改嫁。我们不能耽误了这孩子的青春，那样太自私了。

　　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改嫁。我每次劝她的时候，她都说，万一找的人对娃娃不好，让娃娃受气。

　　你妻子2011年找到一份工作，在城管局做协管员。早出晚归，每月700多块钱的工资。

　　就这样，我们一家在劳累和重复中，度过了1700多个日夜。到今年，你的女儿已经5岁了。

　　每天早上她妈妈还没起床，她就自己穿衣下楼，围着我俩转来转去。

　　她的模样越来越像你。

　　她很喜欢说话，嘴也特别甜。不管来人认不认识，见面都会打招呼，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个不停。

　　她还会给客人端早点呢。有时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收钱结账。动作、表情学得有模有样，经常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

　　还记得你的愿望吗，你上学时，特别想当兵。其实，我最想你成为一名医生。我的身体不好，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照顾。

　　我的身体是生你妹妹前落下的毛病。那时觉得你一个人孤单，将来可能要养四位老人，要有个人帮你分担。

　　1985年，我把你妹妹宇珊带到了这个世界。

　　今年她17岁了，长成了大姑娘。她在县里读高二，读文科，连续两年拿一等奖学金。

　　她很懂事，经常给我和你爸爸洗衣服，还帮着家里做饭、看孩子。她还是个有爱心的孩子，今年春节前，她还从750元奖学金里拿出300块钱，资助了一名家境更贫困的同学。

　　宇珊的愿望，是做一名老师，她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

　　你妹妹不像你那么调皮，她很文静，平时喜欢看书。

　　我现在还能想起，她小时候拉着你的衣角出去玩，你走一步，她跟一步。

　　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先走了。更没想到你妹妹又走了。

　　今年4月20日，芦山地震。你爸爸本能地抱起你的女儿，冲出去。我和你的妻子也逃了出去。

　　可是你的妹妹没有。

　　楼顶的预制板，一下扑在她卧室里，她再没醒来。

　　琳旭，妹妹的坟墓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要照顾好她。

　　我50岁了，你爸爸51岁，我们会继续好好活着。我们会让你的娃娃快快乐乐长大。

　　妈妈

　　2013年4月27日

　　丧亲的你们：

　　我还记得汶川地震的时候，我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哭。替失去亲人的你们难过，吃不下饭。

　　没想到，几个月后，我的儿子没了。这次芦山地震，我的女儿又走了。

　　有时我会觉得活着根本看不到希望。可是，当我看到我的小孙女，或者和她通电话，一听到她的声音，总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东西在涌动，像苦水，但又热辣辣的。

　　那可能是种安慰吧。也可能是我应该对她要负的责任。她才两个月就没了父亲，5年后又失去了疼爱她的姑姑。只是她还不明白。

　　给自己找个希望。为了身边的亲人，让他们能更好地活着。

　　或者，为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亲人。我想，虽然他们身在另一个世界，但他们也希望，我们在人世间能坚强。别让他们有啥子牵挂。

　　岳凤琼

　　2013年5月7日

　　新京报记者 孟祥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