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 “女儿，小妹3岁了”

　　人物志 刘莉，45岁，都江堰人。汶川地震中，她16岁的女儿胡慧姗在都江堰聚源中学遇难。刘莉手机里一直存着女儿2008年5月1日拍的照片。她决定“再生一个女儿”。克服各种病症后，2009年9月，她如愿生下了小女儿。

　　亲爱的姗宝贝：

　　时间过得真快啊。再过几天，我们分别就整整5年了。算下来，你今年21岁了。我不喜欢别人说你的生命永远停留在16岁，我相信有另一个世界。而你，也正在那里快乐地长大，有你该有的生活。

　　这几年，妈妈一直在收集你的照片。无论是你的同学朋友，还是你曾经的QQ好友，妈妈都一次次找他们要你的照片，放在我给你布置的房间里。

　　那间房里，还有我们家的每一件家具和装饰，有你喜欢的衣服和很多很多的书。对了，还有我和你爸爸带你（照片）去云南旅游的照片。

　　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装饰店，你很喜欢的两样东西吗？一个是三个画板拼成的“虞美人”，一个是像太阳一样的钢条钟。

　　说起来有点惭愧，两样东西要花五六百元，那时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支出。看来看去，没舍得买。

　　每次想起这些，就觉得苦了你。妈妈后来都买回来了，还在钢条钟上放了几只蝴蝶。希望你在天堂像蝴蝶一样自由飞翔。

　　我们一家三口，曾经住在一间18平方米的房子里。后来，我和你爸爸借了几万块钱，买了套房子。

　　那笔钱爸妈攒了好多年，本来是准备给你上学用的。

　　你太爱我们的大房子了。可惜你走的时候，才在那房里住了几个月。

　　地震后几个月，妈妈每天都去聚源中学的废墟上，找和你有关的东西。

　　妈妈最想知道的，是你临走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直到这年9月1日，学校开学时，我才找到了答案。你的同桌幸运地活了下来。他听见你说，“我要活下去，爸爸妈妈还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事……不行，我头疼，我睡一会儿，等着爸爸妈妈来救我……”

　　你是一个那么乖的孩子。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只是，我看不到、摸不着。

　　妈妈要让你回来。

　　从地震第二天，我就决定要再生一个女儿。

　　我认为，将要到来的那个人必定是你。你的伯母、婶婶都劝我不要再生了。我都40岁了，再孕，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在我心里，没人能代替了你。

　　在你安葬后不久，妈妈梦见你回家了，小手冰凉。妈妈问你，能不能再回来，你点点头说，好。

　　2009年1月，妈妈发现怀孕了。妈妈的又一段痛苦经历开始了。也许只有你父亲知道我的心情，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怀孕三个月时，我出现了出血反应。吃了数不清的保胎药。

　　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像闯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熬到了9月份。41岁的我终于再一次当了妈妈。

　　当医生把宝宝抱到我跟前，问我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不假思索地说，女儿。医生恭喜我得偿所愿。

　　这个刚到来的生命，我看了好久。女儿，她和你出生时长得好像。那一刻，我感觉你真的回来了。

　　有了小妹之后，我就不再工作了，整天在家照顾她。

　　你爸爸还继续开着出租车，整天早出晚归。

　　我们总是很忧虑，不等小妹长大，我们就老了，谁来照顾她呀。

　　有时候我总在想，我也算幸运，家庭里又有了新的生机。这多亏你爸爸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他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哭，更没有像很多震后家庭一样，离我而去。

　　如果没有你爸爸，我也可能会像一些失去孩子的姐妹一样，彻底疯掉了。

　　但你爸爸真的很想你。只要他见到你的照片，就会偷偷躲到厕所，过好久才出来，眼睛通红。一次和朋友吃饭，他哭着说，你的离去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痛。

　　我们的朋友圈也发生了改变，现在也只和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家庭来往。那些以前的朋友，听他们有意无意间说起自己的孩子，总感觉心里一阵阵刺痛，关系也就越来越生疏。

　　时间过得真快。到今年，小妹都已经3岁多了，你也21岁了。她的性格像个假小子，很好动。这一点你们很不一样。你太文静，太乖巧。慢慢地，我觉得那不是你。

　　你们本就是两个生命。把她当做你，这样对你们俩都不公平。

　　小妹也知道她有个姐姐，长得很漂亮。几个月前，我们还带着她去了你的纪念馆。那是一个好心的建筑师专门为你建造的，颜色是你最喜欢的粉红色。

　　我们还去了你的墓地，给你带去了你最想见的风信子花，妈妈为了它找了4年。

　　今年4月20日，雅安发生了地震。都江堰也晃得厉害。我一下子抱起小妹，冲进了洗手间，胳膊都是僵硬的。小妹问我，“妈妈，房子怎么在动啊”。我竟一下子大哭起来。

　　亲爱的姗宝贝，再过十几天，我们就整整分别5年了。我们都很想念你。

　　妈妈

　　2013年4月28日

　　再孕妈妈们：

　　这次地震中，你们也有人失去子女，再过段时间，或许你们会打算再要个孩子。按我的经验，要让自己的情绪先平复下来。即便很长时间无法受孕，也千万不要着急。

　　当然，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不会忘记。但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那生下来的宝宝不会很可爱。因此，我会给自己买漂亮衣服，给自己化妆。

　　你要学会平衡情绪。如果忍不过去了，就想办法发泄出来。忍不住了，就大哭一场。哭过了，心里就好受多了。

　　当你的宝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不能把她（他）当成你原来的孩子。这样不公平。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都有权利享受各自的母爱和父爱。

　　我们自然不会忘了过去，但也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希望你们能得到幸福。

　　刘莉

　　2013年5月7日

　　新京报记者 孟祥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