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脾气

　　■ 风行水上（28）

　　二十年前本地街上有许多小驴。不像现在有那么多车子。这种景象已多年不见，甚是怀念。在动物中我很喜欢驴，喜欢它的长相，喜欢它的风韵。古人不是说“细雨骑驴入剑门”嘛，或者“骑驴探梅”。一个白胡子老道，穿一身玄衣，头戴风帽，看着满树梅花不知要拈断几根须。这些句子如果换成马就差点事了。

　　□高军（画家）

　　驴的嘴唇小巧而柔软，驴休息的时候一副贤淑的样子，它的眼睫毛很长，低垂下来，搭在下眼睑上。小嘴掀动着吃草料，左右一歪一歪慢慢地磨着。小尾巴在屁股后面悠来荡去，也许驴的尾巴就像我们人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心态的反映吧。

　　有一年我和一个同学开服装店，因为地处城乡接合部，门口有许多驴可看。看书看累了，我就搬把凳子坐在门口看驴。驾驴的人大都是北方人，他们带着一驴一车到城里来找搬运的活做。店里的生意太不好了，有时一天也没生意，我们店里卖的是人家清仓的衣服，有的是三五年前的时装，古董一样，店里的事情不多，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用鸡毛掸子把衣服上落的灰尘掸一掸。

　　因为实在太无聊我就研究门口过来过去的小驴。而且这种可爱的动物还喜欢叫。轻易一吼就到高音C，非帕瓦罗蒂可及。驴这东西不叫则已。一叫撒着欢叫，一头赛一头地叫。驴叫是直着脖子那种叫，一直叫到上气不接下气才罢休。现在许多歌厅唱卡拉OK的人常见这种唱法，闭着嘴陶醉在自己的吼叫声中，完全不顾这种噪音不是人类心脏所能接受的。我不喜欢听驴叫，但不妨碍有口味重的人喜欢。《世说新语》当中说曹操的儿子有一回参加朋友的追悼会，因为这个故去的朋友是喜欢听驴叫的。他就让所有的朋友学驴叫来给他送别。真是一往情深，结果弄得整个追悼会像个驴马市一样。很难想象一群人眼含热泪学驴叫是个什么情形。

　　驴一般是很温顺的，大不了尥尥蹶子，抽几鞭子就老实了。但有一回在我们店的门口我看到了一头特立独行的毛驴，可把我高兴死了。他的主人是帮人家拉黄沙的。一般在重载的情况下，驴与人都要用功。用时人比驴用的功还要多一点。主人低着头猛拉，驴也低着头向前挣命，驴与人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一道大坡要上去，必须要达到驴人合一的程度。黄沙送去回来就轻松许多了，老驴识途，主人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有一回一头驴走到一个岔路发愁了，它有点犹豫了，东望西望举蹄不定。主人却睡得正香，不能给它指导。后来它下定决心终于选定了一条自己的路就走下去了。走了一截驴主人醒了发现方向走错了，忙往回走，驴不干了，继续朝认定的方向走去。主人又蹦下车子把它向回带，驴与人相持不下。主人拿出鞭子拼命打它，驴的身上带着伤痕仍然不管不顾向前走：走驴的路，让人打去吧！最后它的主人没法子可想只好由着它去了，驴走得没意思了，它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自己倒是掉过头往回去了，这我才算真正见识了一回什么叫驴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