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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 黄夏
流离、孤独、哀愁,是现代爱尔兰文学的三张名片。这也许跟爱尔兰偏狭寒冷的地理气候有关,又或是其苦难多舛的历史命运使然。这些因素构成爱尔兰作家如本雅明所说的“土星”气质:“一颗充满迂回曲折、耽搁停留的行星”,他们所透出的文学性格,从根本上来说也是抑郁寡欢和悱恻难定的。2011年获得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的《圣徒与罪人》,即在两种悖谬、极端、不可调和的情愫间辗转徘徊。“圣徒”与“罪人”自然是隐喻,它们在集子中演绎出十一段迥异的人生,但归根结底,讲的还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题。
本书作者艾德娜·奥布莱恩1930年出生于爱尔兰一个严苛的天主教家庭,沉闷的童年对她日后的生活和创作影响极大。在集子中颇具自传色彩的《我的两个母亲》中,人渣一样的父亲始终在作者的生活中缺席,这个家,“仿佛没有丈夫或其他孩子的存在”。那么母亲呢?奥布莱恩写道:“她是全家的中心,屋里有了她才有生机……她是活生生真实的母亲,又具有抽象的典型性”。可当奥布莱恩读书、写作,将伏尔泰“幻想是人类心灵的女王”作为座右铭,这个母亲却坚称“文学是罪孽和下地狱的先兆”。而当奥布莱恩与心爱的男人私奔,母亲更是搬出宗教伦理亲情三大利器恳求、威胁、诅咒女儿的抉择。直至暮年,母女的心灵流浪才在彼此间的夙愿中找到归宿,但正如另一篇小说《旧伤》所言,和解也好,回归也罢,“那不是出于爱,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某种没有名字的什么”。
这“没有名字的什么”,以赛亚·伯林在《浪漫主义的根源》中称之为“思乡情结”,这自然是个涵括极广的概念,意指那如永动机一般驱使人不断寻找不断渴求的“精神原乡”,并非单指思乡一端。奥布莱恩后来经历了移民和离异,其情感的涨落与人生的丰富同样决定了《圣徒与罪人》题材上的纷呈多元,其中一篇《铁铲王》即堪称关于“精神原乡”的最佳写照:在英国打工的主人公思乡成疾,但又屡屡推迟返乡,待到真正归乡,他惊愕地发现家乡“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又什么都不对”。是的,感觉“什么都不对”的是他的心,是下意识中对家的失望,这个家全然无法承载起他心中积攒了无数执念无数冀望的情感重量。对此,伯林有一个精彩的论述,他说如果赐予这些人“正在寻找的家园、给予他们谈论的和谐与完美,他们却会拒绝这样的赐予。原则上说,在定义的层面,这些东西都是可求而不可得的,而这正是现实的本质”。
因此,奥布莱恩笔下的人物注定漂泊流浪,这些永不满足又四处碰壁的人,其命运始于轻蔑、渐入恶习、走向犯罪、沉沦于恐惧甚或绝望,其心的“圣徒”与形的“罪人”,恰是同一执念的一体两面。于是,我们读奥布莱恩的故事,即使其中不乏杀戮、叛逆、通奸,我们也不会轻易将之送上道德的审判席,而是给予深刻的怜悯和同情。如《罪人》一篇,老寡妇开家庭旅店,招徕一家三口入住,晚上寡妇游弋人家门外,想象不堪入目的色情画面,入睡后大做春梦,早上则以道德面目严厉斥责,弄得一家人瞠目结舌。这篇小说好就好在,色情大约是有,但作者未证其实,而寡妇的寂寞和欲望,则被实实在在衬托了出来,她的伪善反倒成了可笑又荒谬的因子,足见其人生的凄凉和无奈。
耐人寻味的是,奥布莱恩讳莫如深的“父亲”、“丈夫”,不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其“罪人”的一面恰是“圣徒”的扭曲反映?奥布莱恩将之从创作中剔除,显见其呵护心伤的用意,但不能不说,这样的缺失让人稍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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