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诽这种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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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记·王制》记录了四种应当诛杀的言论罪：“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杀。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行伪而奸、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此四诛者，不以听。”

　　□侯虹斌（作家）

　　这四种言论罪不允许犯人争讼和辩论，叫做“不以听”。要是今天还秉承这些刑罚的话，基本上在网络世界里所有转发新闻、发表意见、转发美女图、谈论星座的人，都可一个一个抓去毙了。

　　言论自由是一个社会文化程度的最直接标志。没有这种自由，你就连你自己是不是奴隶都不知道。不过，我们几千年的历史是那么丰富，有那么一些时段，不仅言论有罪，不言论也是有罪，你连不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只挑远在汉朝的事来说，张汤为颜异度身定做的“腹诽罪”，就是一个例子。

　　颜异在武帝时期任大司农，也就是负责农业经济这一块。汉武帝与张汤研议发行“白鹿皮币”，一张白鹿皮币，价值四十万钱，而且亲王贵族到长安朝觐皇帝时，都要购买。武帝征求大司农颜异意见，颜异提出了不同看法：“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而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很简单，金子你标价一百，铜块标价一万，这生意人家没法做；这不就相当于勒索吗？这个诚实而讨厌的人，惹得武帝大不高兴。张汤本与颜异有仇隙，后来有人告发颜异发表异议，武帝让张汤审理颜异一案。在《史记·平准书》里，有个细节：“（颜）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就是说，有门客谈到这件事，认为皮币这件事办得不方便，不靠谱，而颜异什么都不说，只是嘴唇动了下。

　　张汤马上上奏，说颜异身为九卿，看到货币不好使，不仅不给建议而“腹诽”，应该死。因此，颜异就被杀了。

　　结合当时正在推行盐铁政策的背景来看就很清楚了：所谓盐铁政策主要就是把本来属于民间的盐铁业收归国有，由国家专营，同时兼有均输平准改革币制等经济措施，国库由此获利良多。一句话，就是向民间榨取财富归朝廷，皮币也是其中之一。颜异就是反对者。

　　张汤固然奸滑无比，不过，很难否定他是一个非常专业懂行的廷尉。当时推崇的已是儒家思想，解决疑难问题所遵循的都是春秋的经义，这就是“春秋决狱”。这种决狱的一个方法就是“原心定罪”。如果你的动机是邪恶的，哪怕没有实际做成，或损失不大，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像颜异这种，知道法令不好还不上奏皇帝，那不是说明你不尽职，不忠心吗？

　　在颜异被诛之后，公卿大夫便多谄谀取容。

　　颜异既不是第一个因腹诽而死的人，更不是最后一个。以后的漫长的两千年里，这个灵光一闪的罪名还时不时会用到。直到现在，还听说有人建议恢复言论罪，以便把跟他们思想不同的人都消灭掉。如果不幸他们有点文化、知道有腹诽这种罪的话，他们一定也很想恢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