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 风行水上（32）

　　窗外有一幢楼在天天长高。我是看着这幢楼长起来的。没盖楼之前这儿是一片居民区，很繁密的烟火人家。站在楼上看下去，一排排纵横交错的房子，使人想到构造精密的蜂房。早晨晒衣服从窗子里，阳台上，巷子里面晒出来。衣被在阳光下猎猎翻飞，人车穿行在衣被丛中如穿花蛱蝶。险到让楼上看的人也捏着一把汗。

　　□高军（画家）

　　早晨的时候在一间小平房的屋顶上一个精瘦的老头手里舞着一支竹竿往外轰鸽子。鸽子在天空转来转去，然后一掠而过，在天际变成渺茫的小黑点。去年改造老城区，这里的居民都搬迁了。现在地空出来后，房子是早已拆了。只留下坚硬的水泥地还没有被刨开。没想到土地的再生能力是那么强，稍有几天空闲，野草就从水泥的裂缝中拱出来。从楼房的砖缝中伸出来，拉拉秧干脆就在空中牵扯起来。一个过去装自来水管的地方汪着一摊积水，下面长满了青苔。有一种很小的绿皮青蛙在水池边蹦来蹦去。后来没有想到这地方还长出一株红蓼来。荒诞得不像话。

　　现在这片空地上据说要盖一个高层的商住楼。先是沿着空地的周边砌起围墙，前几天工人就进场了。现在他们就生活在我的视力范围内。从窗口能看到他们一天的作息，饮食。在围墙上还用红漆写着工地负责人的名字。早晨我还没吃饭他们就开饭了，在围墙的东边有一个用石棉瓦盖起来的大食堂，但很少有人愿意坐在里面吃。工人都喜欢在外面吃饭，除非下雨天。他们或站或蹲在瓦砾堆边。两个大馒头用筷子串起来，喝一口粥，张嘴撕一大口馒头。从楼上可以看到他们咬嚼肌的牵动。中午十一点半吃饭，如果天气好，食堂干脆就把饭菜开在露天里。几只大铝盆装菜，红红绿绿的，远远看去很诱人。跟我桌子对面的老徐，弱不禁风的样子，据称是塞到猪肚子也不会长胖的人。他看着工地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大口吃饭的工人，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吃得真香！我真想尝尝民工食堂的菜”。我说老徐你早上跟他们一块刨一上午的地，到了中午我保证你比他们吃得还香。民工食堂能有什么好菜，也不过是些粉丝大白菜、萝卜烧肉。里面有一些被炸得焦黑的肉条，因为工地食堂常常买一些肥肉回来煤炼油。老徐以无限向往的表情和语调对我说了一句极端感叹句：“劳动是美丽的！”老徐这样说我是可以体会到他的那种羡慕，老徐的肠胃不好。每顿饭也不过是半小碗，他对端着小脸盆般大碗吃饭的民工有一种刻骨的羡慕。

　　向往民工生涯，正如老徐渴望当上科长一样成了他人生的终极追求。属于一种我在某篇文章中定义的“终极期待”即绝无可能实现的愿望。第一他这辈子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胃口，第二现在的科长年富力强，没有中道崩殂的迹象。而且年龄比他小，学历比他高。傍晚时分太阳斜斜照在科长室牌子上，像给这块牌子踱上一层金边，引起老徐无限的神往。老徐写写东西喜欢看看“科长室”这块牌子，一看半天。老徐处在这样的夹层当中，真是活崩溃了。

　　傍晚，民工食堂把灯拉到外面开饭了。老徐回家了，不然他又要感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