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三看方知新门道

　　【当代剧场】

　　刘铮在梅兰芳大剧院的《凤还巢》，表演上的化用之多，令人惊讶，也颇觉不容易。京剧要进步学习与创新必不可少。

　　佛经里有阿修罗“采四天下花，于大海酿酒”之典。记得梅兰芳先生的《舞台生活四十年》中，也有一个章节专门写余叔岩的好学求访，及化用他人艺术之妙。可见世间的为艺、为文之道，博采众家，方能成器。

　　前两日看刘铮在梅兰芳大剧院的《凤还巢》，也有这般感受。他表演上的化用之多，令人惊讶，也颇觉不容易。梅派戏《凤还巢》是一部描摹旦角内心变化较多的戏。可惜梅兰芳先生没有留下《凤还巢》的录像或电影，我看过的演绎里，杜近芳先生最好，生动真切，微妙多情——程雪娥几次出场，几乎都是不同的情绪，且一折之内亦有多次转换；喜怒哀乐之外，亦还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织盛之苦。

　　“堂前遵父命，屏后看才郎”一场，是闺门旦相看未来夫君的羞涩，也表现看完之后按捺不住的爱慕之情：迅速一看之后，先是模糊的欣喜，于是再有慢一点儿的二看；二看是“确认之看”，叹道“我爹爹眼力果然不差”，欣喜之色更添，这之后想着怕被大娘和姐姐看到，转身回房；可行至中途，觉得意犹未尽，如小孩子吃甜食，吃了还要再吃，于是更有三看；三看之下，更添一层娇羞，遂快步下场。这三看刘铮演来颇有层次。我看《许姬传艺坛漫路》，梅先生给邹慧兰说戏，也建议是这样演。

　　西皮导板转慢板的一段，刘铮的出场更像是宗梅葆玖、杨秋玲一路，单手执线尾子，有少女忸怩沉思之色。而杜近芳先生在演这段时，却是一臂搭在腹部，一臂自然在身侧，娇美大气，上台来每一步都如宋词小令，急徐间有摇曳多变之姿。“命奴家在帘内偷觑郎君”这句的处理，像是学杜先生，在“帘内”的“内”的小腔处理上，从高到低至听不甚见，再到高上来，婉转细腻，使人的情绪仿佛吊在线上，生怕断了。观众必须仔细注意他交代的每一个气息，等听完了，又如畅游了天际和大海一般。

　　这部戏里最令我惊讶的是刘铮在演绎程雪娥知道了姐姐错配朱焕然之后，有一段内心独白和背身的笑。这一笑，既不是梅葆玖的，也不是杜近芳的，因为他们在演绎时，虽然心生欢悦，笑叹曰：“他（朱焕然）那相貌长得十分丑陋，与我姐姐嘛，哎哟哟！真可以称得是一对‘女貌郎才’！”他们在这里以袖掩口，莞尔一笑、两笑即收。可刘铮在这里的演绎倒像是沈福存先生的风格，是忽然背过身去，笑了三秒。这一笑使台下观众亦大乐，鼓掌之声顿起。但我觉得这一笑其实欠妥，令兵部侍郎的女儿程雪娥这个人物忽然跳了出去，显得过于幸灾乐祸，倒失了忠厚，似乎点到为止更好些。

　　后来我特意问刘铮这段戏的演绎是继承谁的，他说这段并不宗任何人，是自己的创造。我不禁佩服他的才华和勇气。杜甫《戏为六绝句》里有句：“转益多师是汝师。”这是演戏的“明”和“悟”。当年的童芷龄，一个新戏排演一个多月即敢上台，且有自我特色。看到刘铮的演绎，有时就真希望那个演员爱戏的时代可以回来。

　　□张敞（北京 戏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