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是神的法则

　　■ 文化好东西（9）

　　□李冬君（大学教授）

　　公平，是荷马为城邦贡献的又一条神的法则，违之者，必遭神谴。城邦之间是平等的，谁都不能以强权凌驾于人，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英雄之魂。英雄之间，没有屈服，只有公平。

　　当特洛伊的祭司克鲁塞斯向阿伽门农请求赎回被虏去的女儿时，回答令人震惊：我不会交还这位姑娘；在此之前，岁月会把她磨得人老珠黄，在我的房居，她将往返穿梭，和布机作伴，随我同床！

　　绝望的老祭司，向阿波罗求救：用你的神箭，让他们赔偿我的眼泪。于是，阿波罗以神箭传播瘟疫，惩罚不义者，迈锡尼战士纷纷倒在瘟疫中，阿伽门农和阿喀琉斯，众王之王和英雄中的英雄发生了争吵。

　　阿伽门农怒气冲冲，因为军事会议议决，要归还老祭司的女儿，外加一份厚礼。他不愿意，可不得已，他说：如果此举对大家有利，我祈望军队得救，而不是它的毁灭。不过，我要得到应该属于我的战礼。阿喀琉斯愤怒道：真是奇耻大辱，每当我们攻陷一座特洛伊城堡，我所得的战礼从来没有你丰厚。苦战中，我总是承担最艰巨的任务，但在分发战礼时，你总是吞走大头。

　　阿伽门农命令将阿喀琉斯的战利品夺走。阿喀琉斯紧握剑鞘，但神谕使他清醒，他指着阿伽门农骂道：你这痛饮兵血的昏王，将来某一天，阿卡亚人的儿子们，是的，全军将士都会翘首盼望我——阿喀琉斯，维护世代相传的规定——公平。

　　王的霸权终归要服从神的法则。当阿卡亚人在特洛伊血流成河时，阿伽门农来求阿喀琉斯拯救阿卡亚人。然而卑词厚礼，已无法让英雄动心，英雄的绝望不光针对暴君个人，还对着全体阿卡亚人。阿喀琉斯扬弃了参战的最初动机，不仅蔑视王权，还蔑视财富，他不再为财富参战，只求以公平制裁暴君。

　　但命运却要阿喀琉斯再次投入战斗，他亲密无间的朋友死于敌人之手，为朋友报仇，是出于友谊而非神谕，友谊是人道原则，超越神的法则，神没有友谊，友谊是人类的奇迹。共和也好，公平也罢，神的法则立于人间，最终还要以人类的精神为根底。

　　在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代表了一种新的精神，为了正义，他同众王之王阿伽门农对峙；为了友谊，他不惜战死；面对命运，他一往无前，没有阴谋和诡计。这样的青春气息，来自英雄城邦，而非官僚王国；来自人道理想，而非政治原则。

　　新兴的城邦需要新的英雄，命中注定他要成为文明的引擎和发动机，成为城邦青年的英雄偶像。

　　英雄死了，赫克托尔死了，阿喀琉斯也死了，惊天动地的战争，竟然结束在一个小小的诡计里；宏伟的史诗，讲的却是“女子与小人”的故事——以帕里斯和海伦的私奔来开篇，以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埃奎斯托斯（阿伽门农的妻子和堂弟）的私通来结束，这正是古代文明衰落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