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学小言
大学的日常运作,校长们早就了然于心。唯一欠缺的,或许正是人文学者所擅长谈论的关于大学的“历史、传说与精神”。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
在香港教书,出席各种学术活动,不时有校长说读过我的书,且真能聊上几句。同事据此判断我很有“影响力”,其实没那回事。只不过几年前香港三联书店刊行我的《历史、传说与精神——中国大学百年》时,总编出于个人爱好,给全港八所公立大学的校长都寄赠了新书。记得陈君的原话是:校长们都是大专家,但没有学人文的,得给他们补补课。幸亏此话不是我讲的,要不显得太狂妄。
不过,无论香港还是内地,确有不少大学校长或书记读过我关于大学方面的书籍,有的还在演讲或著述中引用。说我一点都不在意,那是假的;但我明白其中的“奥秘”——不是因为我的论述特别深刻,而是我的书简单明快,“好读”。那些教育学专家深入钻研的“教育经济学”或“课程教学法”,不在校长视野之内;至于大学的日常运作,校长们早就了然于心。唯一欠缺的,或许正是人文学者所擅长谈论的关于大学的“历史、传说与精神”。
说实话,谈论具体的行政管理,身经百战的校长们,比我这纯粹的书生高明多了。三年前,我在中央党校组织的大学校长学习班上演讲,被某位熟悉的校长将了一军:你说得很对,也很好,可惜你没当过校长。我明白他的意思,没当过校长,对中国大学的全局性困境了解不够,容易纸上谈兵,有理想,但缺乏操作性。很多制度性缺失,你不身在其中,是很难体会到的。
举个例子,2007年我发表过一篇颇有争议的文章——《我为什么反对一流学者当校长》,谈及大学校长的主要任务是当伯乐,而不是自己争着去做千里马。“既当校长,又抢课题,还带了不少研究生,这种‘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做法,我颇为怀疑。不是你当校长不够尽心,就是你的研究只是挂名——谁都明白,做好这两件事,都必须全身心投入,你一天又不可能变出四十八小时。与目前的流行思路相反,我以为,国家根本就不该给大学校长重大科研项目。”事后,某985大学常务副校长私下告诉我:校长们之所以分心去做课题,除了自家的学术兴趣,还有一点,不做课题,校长的收入比一般教授都低。我当即哑口无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这是整个体制的问题,单靠个人的道德修养解决不了。这几年好多了,好几位名校的校长上任之初就公开表态:不做课题,不带研究生,不参加评奖,一心一意做行政管理。这就对了,把校长当做一个“事业”来认真经营,才可能把大学管好——当然,这并非我的批评起了作用。
如何理解大学的功能、职责及发展方向,校长有校长的视野,教授有教授的立场。我深知自己的“书生之见”,既无法获奖,也缺乏操作性,更不可能为学校带来大笔捐赠,唯一的作用是提供另一种思考的方向,作为校长视角的补充。
不妨说件得意的事——2009年9月7日,复旦大学杨玉良校长访问香港中文大学,发表题为《大学的人文精神与通识教育》的专题演讲。演讲中,杨校长旁征博引,如1818年黑格尔就任柏林大学教授时专论日耳曼民族“精神上的深刻要求荒疏已久”、1956年C.P.斯诺关于“两种文化”的演说,还有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谈大学是学术勃发的场所,也是教育新人成长的场所;英国哲学家罗素称大学要培育学生独立思考的习惯,以及不带成见或偏见的探索精神。接下来是哈佛大学文理学院前院长罗索夫斯基关于“哈佛不同专业的本科生之间的交谈,必须高于闲聊的层次”,以及北京大学中文系陈平原教授称中国要办世界一流大学,绝对不应是欧美大学制度的凯旋等。杨校长并不认识我,更不知道我就在现场;这篇日后公开发表的稿子,明显是事先认真准备的。就在这次演讲会上,杨校长回答听众提问,称自己不怎么读教育学院教授的著作,而更愿意看人文学者写的关于大学的书。
我在北大出版社聊天,提及香港三联书店赠书,以及杨校长夸奖人文学者谈大学,总编当即说,他们也把“陈平原大学三书”送给了北大校长及书记;只是北大的副校长、副书记加上校长助理等,人数有点多,正在犹豫。至于全国各大学,那更是送不起了——据2009年的统计数字,全国共有大学1867所,其中本科720所,专科1147所。(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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