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之介绍

　　■ 大学小言

　　大学也变得如此势利，让人看着痛心。这就难怪，当下中国的大学生，普遍将考公务员作为第一选择。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

　　应邀出席香港中文大学组织的国际会议并做主旨演说，开幕式上，校长开口就是“尊敬的陈平原教授”，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台下明明坐着好几位副校长、院长以及远比我资深的学界名家，怎么能绕过他们而专门向我致意呢？观察周围听众的表情，我马上明白，敢情这里的规矩是：今天是谁的场子，就给谁鼓掌，就向谁致敬。事后打听，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的大学同样看重官阶，只是有个规矩，你职务再高、名声再大，今天不是你主演，就没必要专门介绍了。

　　之所以对此深有感触，是因为在中国官场，如何介绍嘉宾，绝对是一门学问；倘若排错了座次，那是要打屁股的。大学原本比较随意，可这些年努力向官场看齐，介绍嘉宾时也都“字斟句酌”起来——谁排前，谁靠后，谁隐姓埋名，成了会议主办者需要特别用心的地方。

　　据说大的原则是：先实职，后虚衔，再退休，以官阶大小为序。此外，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上级部门优先。前年五月参加山东大学组织的“回顾与展望：中国人文研究再出发”高端论坛，主持人第一个介绍的是教育部某处长，而后才是山大校长、山东省教育厅厅长等。看后我大惑不解，知情人称，人家虽只是个处长，可一开口就代表了教育部。我问：要是来了个国务院的科长呢，也必须奉若上宾？记得二十年前，我参加河南大学组织的“19-20世纪中国文学思潮”讨论会，年纪轻轻的教育部某处长端坐中间，而会议发起人、83岁高龄的任访秋教授则坐在长长的主席台的最边角上。那时我年轻气盛，跑去责问主办方，得到的答复让人啼笑皆非：任先生虽曾任河南省第五、六届政协副主席，但现在已经退下来了。事后我问那位处长：你坐在中间感觉如何？人家很尴尬，说是河南大学的安排，不容他推托。二十年过去了，真没想到，中国大学还是这个样子。

　　我当然明白权力的重要性，可你越有权力，越得学会谦卑，把姿态摆得很低很低，无法“尊老敬贤”，起码也得做个样子。如今可好了，当领导的，“里子”要，“面子”也要，连客气话都免了。

　　官场我不懂，连大学也变得如此势利，让人看着痛心。即便你只是行礼如仪，心里其实“明镜高悬”，但这毕恭毕敬的姿态，也绝对会产生不良的引导作用。这就难怪，当下中国的大学生，普遍将考公务员作为第一选择。

　　这些年不断有人谈论高校如何“去行政化”，那是一个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模糊概念，主要针对的是官场习气之浸染大学校园。不说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大学精神”，就说大学校园里如何养成尊重知识、尊重学问、尊重人才的风气，不妨就从一件小事做起——开会时没必要念那么多领导的名字，从书记、校长、到常务副书记、常务副校长，再到副书记、副校长，最后还有校长助理等。不仅如此，连院系开会也都上行下效，介绍嘉宾时先看人家的级别。说实话，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2010年10月，北京大学中文系举行百年庆典，很多老系友回来参加活动，这种场合，你怎么介绍都有问题。我想起了香港中文大学的经验，灵机一动，决定会场不设主席台，不管你官大官小、钱多钱少，都在观众席就座，轮到谁发言，谁上去领受满场掌声。此举得到不少系友的赞赏，至于领导，似乎也没有怎么不高兴，起码至今没人给我小鞋穿。（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