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古特：我是个幽默作家，我只给你们讲笑话

　　对于冯内古特而言，他早就洞彻了人类的堕落，他关心的只是有多少人能从这种绝望的境遇中“生还”。

　　根据库尔特·冯内古特的儿子马克的回忆文章，库尔特·冯内古特生前最爱讲的一个笑话是：有一个边防警察，他的职责是检查过境的行人，防止他们夹带私货。有一个人，经常推着一辆独轮车过境，但让这个警察泄气的是，车上总是空空如也。这个警察临终之际，对此还念念不忘，于是他请人找来车夫，跟他说，“老兄，我快要上天堂了，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到底走私了什么？”于是车夫告诉警察他走私的就是独轮车。

　　这则独轮车笑话所寓意的：冯内古特好比是那个车夫，读者好比是警察，冯内古特的作品（黑色幽默）好比是独轮车。读者都在追究这种黑色幽默里到底携带了什么，冯内古特给出的结论却让人啼笑皆非：什么也没有，黑色幽默指向的就是我们身边顽固可笑的事物，是我们荒诞残酷的人生境遇。

　　冯内古特在多种场合里都说过，他的小说“是笑话的拼贴”，幽默和荒诞层出不穷，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相比较很多人，他的笑话更精彩，更有带入感，更有魅力，突如其来，倏忽而去，让你无法准备，更无法拒绝。这种能力发端于餐桌（为了吸引家人的注意），发轫于电台喜剧（模仿和笑话），大成于残酷的现实生活（残忍的战争，文明的废墟，疯狂的世界），当然也离不开兴趣和天分。

　　可以说，相较于作家身份，冯内古特显然更陶醉于给我们讲笑话，用他的仁慈，来给我们疗伤。因为冯内古特说过，“幽默是一种远离残酷生活，从而保护自己的方法。”

　　在2007年，冯内古特病逝，当时很多人哀叹，地球上最会讲笑话的人离开了我们，以后我们怎么对抗无聊且残酷的生活呢？好在，冯内古特还有一些遗作，在他去世后整理成辑，先在美国出版，2013年被楚尘文化（出版公司）引进出版，是为《看这儿，照相啦！》《众生安眠》。两个小说集共收集了30篇小说，每篇都沿袭了冯内古特特有的幽默风格，讲述了我们身边随时上演的荒诞喜剧，折射出人世的冷漠、乖僻、乏味、病态、无情。

　　例如在《石化了蚂蚁》（收录《看这儿，照相啦！》）中，考古学家在一次考古中偶然发现了蚂蚁化石，通过化石复原了曾经盛极一时的蚂蚁文化。“蚂蚁有了不起的适应能力”，但也在贪婪和征战中迅速没落。考古学家最后得出结论，人类虽然向蚂蚁学习了很多，但最终可能只是在复制一场蚂蚁文明湮灭的悲剧。中国有篇古代小说，叫《南柯一梦》，两个故事内容差不多，但冯内古特放眼的是整个人类，后者着眼的只是一个书生的遭际。

　　对于冯内古特而言，他早就洞彻了人类的堕落，他关心的只是有多少人能从这种绝望的境遇中“生还”。他剖析道：“第一次工业革命淘汰了人类的肌肉，第二次工业革命淘汰了人类的智力，第三次工业革命……哦，在一个工业和革命、电椅和永磁电机的世界上，是不是还允许存在一个角落，让人类卑微的、软弱的、难于启齿的感情，能幸运地，生还？”

　　虽然冯内古特的小说中，每个人都是病态的、渺小的、可笑的，是“小写的人”，但他显然没有放弃他们，心存怜悯，无能为力，只是给我们准备了一箩筐笑话，可以打发无聊，也可以免受伤害，甚至得以生还。至于最终效果如何，还得看我们在幽默上有没有长进，能不能理解他每一篇精心打造、自圆其说的笑话了。

　　□书评人 刘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