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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事”之可爱与可信

2013年08月0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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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插图/师春雷

  ■ 大学小言

  同样是追溯往事,怀念师长,关于北大的图书大多充溢着激情与诗意,关于港中大的图书则更多史实的考辨与理性的思考。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

  上学期在香港中文大学讲授专题课“中国大学与中国文学”,有香港学生问我:为什么北京大学盛产“逸事”,而香港中文大学则很少?这是个有趣的观察,值得认真辨析。

  首先,北大比港中大年长,前者已有一百一十五年历史,后者今年刚办五十大庆。不说别的,就照比例,北大的逸事也会比港中大多。可这个说法实在牵强,凭常识我们都明白,不是年岁越大越有趣。比如天津大学的前身是创办于1895年的北洋大学堂,但天大流传的逸事就没有北大多。

  更应该关注的是,北大作为中国第一所国立大学那与生俱来的“家国情怀”。无论哪个时代,也不管是正是邪,关心国家大事,始终是这所大学的最大特点。单纯的课堂、操场或实验室,不够他们一展身手、驰骋想象,于是有了诸多虚虚实实、口耳相传的“好玩的故事”。

  第三点,必须说说北大人普遍具有的浪漫气质与文人趣味,这是校园里众多逸事得以广泛传播的关键。在《北大旧事》(三联书店,1998)的序言中,我提及:“夸张一点说,正是在这些广泛流传而又无法实证的逸事中,蕴涵着老北大的‘真精神’。很可能经不起考据学家的再三推敲,但既然活在一代代北大人口中,又何必追求进入‘正史’?即便说者无心,传者也会有意。能在校园里扎根并生长的逸事,必定体现了北大人的价值倾向与精神追求。”换句话说,别的大学也可能有类似的人物与故事,但不见得“传之久远”且“发扬光大”。

  在香港教书这么些年,不时被问及港中大与北大的差异。这里暂不褒贬抑扬,只说一点中性的意见:港中大的学生比北大学生“朴实”,港中大的教授比北大教授“专业”。而这跟两校的历史传统、生存空间、自我期待有很大关系。毫无疑问,这一“差异”直接导致了各自对于“传说”的选择以及对于“历史”的建构。

  同样是追溯往事,怀念师长,对比《精神的魅力》(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北大旧事》(三联书店,1998)、《北大往事》(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与港中大的《诚明古道照颜色——新亚书院55周年纪念文集》(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2006),不说“天差地别”,起码也是相去甚远。前者充溢着激情与诗意,后者则更多史实的考辨与理性的思考。在港中大现有的九个成员书院中,新亚是性格最为鲜明且最有文人气的;新亚尚且如此,其他书院可想而知。

  北大盛产“逸事”,这里关涉大学本身的气质,也有学者的推波助澜。从“故事”入手来谈论“大学”,既怀想先贤,又充满生活情趣,符合大众的阅读口味,容易成为出版时尚。可这么一来,也会出现新的偏差。当初编《北大旧事》,我在“导言”中提醒:“逸事”虽则好玩,但不可太当真。必须与档案、报刊、日记、回忆录等相参照,经过一番认真的考辨与阐释,方才值得信赖。而且,即便是真的,也不见得都值得推崇。比如钱玄同不改作业,抓一把卷子丢出去,哪个飞得远,哪个分数高;或者黄侃课堂上留一手,关键的学问,必须是课后叩头交钱才肯传授。最近这些年,关于晚清或民国文人学者的逸事广为流播,效果有好也有坏。这里不做道德训诫,只想指出一点:品读“逸事”,必须有“正史”作为补充与对照,才能建立大思路,否则容易读歪。

  读者及出版界关注“晚清文化”及“民国大学”,这当然很好,但不能脱离历史语境,更不能无限制地引申发挥。近日读《北大新语——百年北大的经典话语》(严敏杰、杨虎编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我稍微翻阅,发现此中北大人的“新语”,凡摘自作者原著的多可信,凡属于逸事转述的,则大都夸张变形。

  “逸事”不同于“史实”,“变形”方才显得“可爱”。这就回到那个古老的话题:“可爱”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爱,怎么办?(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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