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散记】
人的记忆就那么脆弱,时间又那么残酷。有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担心更多的记忆会消失无迹,便想一定要赶快动笔记录,作一个见证。还记得曹钧带我参加中国学生同学会主办的舞会,当时中国留学生的舞会都一个样儿:放着一些轻音乐,学生都尴尬地坐在空空荡荡的舞池边上,没什么人敢跳,只有曹钧和几个勇敢之士在跳,有几次他还将不会跳舞的我拉到舞池动动身体。我们还一起到普林斯顿大学玩,图书馆前有小水池,我们脱了鞋光脚泡水,结果被校警赶走。还有一次,曹钧和JJ到我在F城的老家看我,他跟我母亲聊了很久,虽然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我妈有时还会提起那次谈话……
认识曹钧只有短短三年,1995年在学校餐厅结识,1998年的夏天他就悄悄地走了。那一年,我们各自要开始人生的新阶段。我是刚搬到纽约准备攻读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在跟老婆分居两地几年后,曹钧放弃博士学位,跑到JJ住的芝加哥做了一年多的研究。后来他决定读个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这样归国后可以帮他家人经营和扩大他父亲开的药房。他已经被新的学校录取了,9月就要开学。
但那年夏天我打过几次电话,一直联系不到他,写电子邮件也没有回信,渐渐开始感觉事情不妙。好像是8月才终于接到JJ的电话,开学前夫妇俩去了一趟黄石公园,在那里发生了意外事故,曹钧在一个水库里被淹死了,当时离他而立之年只差几个月。
这个消息给我带来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这样的高个子,那么强壮,健健康康,充满了活力,怎么一下就没了?想到他的老婆、父母、妹妹和其他家人当时的心情,我想那种悲痛实在无法用任何文字或语言来形容。
听着JJ哭着述说事情的经过,我有点似懂非懂,不知道是因为情绪太难受,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反正有点听不进去。一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日后再也不敢追问。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事,吃饭,看书,听音乐,甚至呼吸,我都很难想象曹钧无法再做这些简单的动作。听起来很俗,但他的离开真的叫我去珍惜我在世的每一天。
几年后我还去了一趟上海探望曹钧的父母,在他们的陪同下,我到郊区的墓场再见了这位温柔的巨人一面。曹钧安葬于上海青浦区的福寿园,这也是演员阮玲玉、动画大师万籁鸣等昔日文化精英的安息之地。虽然我一向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站在他的墓前,我还是跟曹钧说了不少话,哭得跟孩子一样——那种感觉是最最真切的无助。
后来,我偶尔会上网搜索关于曹钧的消息,一直想应该有点什么,至少该有一个讣告?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什么都没有。除了JJ送我的一张他的照片,还有曹钧送我的一盒磁带(里面的带子早没了,但盒子上还保留着曹钧的字迹,那是他翻录的《告别的摇滚》合集),没有别的实物来纪念他。
写这篇文章,我想不只是让读者知道曾经有一位姓曹名钧的留学生,一个难得的好人,我最好的朋友,更是整理和记录一下我对他的追念。另外,我想借此来纪念曹钧和JJ那一代中国留学生。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向钱看”的龙卷风还未把人卷走,这代文艺青年热爱文学,为理想而奋斗,能吃苦,而他们会永远敞开怀抱。曹钧走了已经十五年,但我依然渴望着那位温柔的巨人能像过去那样,伸手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完)
□白睿文(美国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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