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都在诗情画意的高墙之外

　　叶开是一位忙碌的名刊编辑，还兼职做语文教育斗士，张牙舞爪地跟一个看不到摸不清的体制吵架，还要吵出成果来，要编写“一个人的教材”。在与有形无形的人吵架时，也没耽误他写出资料翔实的莫言研究大书《莫言的文学共和国》，还出版了长篇小说《爱美人》。据说，他还准备在科幻世界里起高楼。

　　有时候忍不住感叹，这到底是什么精神！

　　华丽的挽歌

　　文体无贵贱，但有远近亲疏，相比来看，也许小说是最切近自身的文体，尤其是这部小说还原现实世界中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那个在上世纪90年代声誉崇隆的文学圣地，那些与80年代当代中国文学烜赫声名相关的人与事影影绰绰，还能拼凑出几个面孔。求学于此的叶开，毕竟难以割舍这份校园情结。

　　那是一个“人人都喜形于色，人人满怀着远大理想的年代。每个青年都笑容满面，挺胸阔步，信心爆棚，要大踏步迈向未来”的时代。但远去的永远是时间，主要的故事都在诗情画意的高墙之外，况且小说的主人公黑龙江籍张文学在大学生涯刚开始不久就被开除学籍，是凯歌高奏时代的一个逃兵。而当他躲藏到边缘山区，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时候，他又成了一个时代的逃兵。

　　尴尬的时间和人生造就了草莽的雄起。张文学继续在宿舍里混了半年后，只身南下，经广西、雷州半岛到了海南，成为十万大军下海南中的一粒沙子。他顽强地生存着，还和高年级师兄、高干子弟梁卫平一起合作倒卖物资，积累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最后，他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房地产王国。

　　这也是90年代以来当代中国的缩略版的发迹史，只不过我们“成功”之后改头换面，文过饰非，这些看起来是暗流的人生和故事都被搁置起来，被各种权力话语压到台面底下。正如《红楼梦》之悲凉之雾，遍披华林一样，《爱美人》也是一首大厦将倾的挽歌。那些华林肉池、华光丽影都是故事的前世。

　　逃亡的自我

　　小说的启动是从危机开始的，初恋情人黎小清的女儿，也是张文学的干女儿小黎美设计了一个被绑架的圈套，把张文学诱到上海，去跟好友一起营救孩子。而实际上，这个圈套又是一个更大的圈套中的一环，有人在暗中磨刀，要在他的人生中，切开一条血口。另一个危机是张文学身边出现了许多面目模糊的怪影，庞大的房地产项目变成了烫手山芋，当地居民顽强上访，局势变得难以辨认，连最高当权者都怕卷入漩涡。勾连两个危机的是美女孟丽君，集设计绑架骗局与间谍于一身，主动接近张文学。张文学在逃脱的过程中，牵动了过去的神经——旧人旧事涌上心头。

　　《爱美人》明暗两条线，明的一路是打打杀杀的成功历史，是张文学可以对间谍孟丽君这种年轻女人炫耀的炫丽历史，并以此不断从精神上虐人的楼台亭榭，是一条前进的路。暗的是张文学和黎小清的自白式的倾诉：章末拾遗和黎小清日志。暗的这一条线索一直在揭秘内伤，追寻追杀张文学的势力，揭开身世的秘密，打开黎小清死亡的密码，是一条后退的路。

　　在光明的世界日日奋进的时候，在自我的倾诉中集结了张文学、黎小清、李湘萍、蒋小为、小黎美这些“没有父亲的人”，就像张文学所怅然的“我的基因、我的血液、我的过去、我的未来，全都遭到了彻底的改变。我不再是我了，我不知道我该是什么人。”这是一群面对过或者将要面对这个问题的人。或许这是这个小说暗藏的一个时代隐喻。

　　小说给出了一种治愈系的回归：逃亡路上的张文学在漫游中国途中，努力排空自己，清除体内和脑子里的垃圾。他说：“我渐渐明白了，很多自以为重要的事情，其实轻如鸿毛。”

　　□书评人 项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