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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与缪斯

——读许志强《无边界阅读》

2013年11月2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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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界阅读》
作者:许志强
版本:新星出版社 2013年8月

  有极少的批评家,他的文章你读了就不会忘记。在他的解剖下,作品的轮廓愈发清晰,原来目光未及的地带也一一浮现;你对杰作的感应如难言之痒,却偏偏被他搔中;更重要的是,你发现他的观念不是木乃伊,而是跟作品一样有着摄人魂魄的肉身美感……为何如此?乔治·斯坦纳谈到过“耳朵”问题——批评家是否卓越,取决于他是否拥有能领悟某些“根本调性”的“耳朵”。但如何能将“耳朵”听到的音乐转告他人?库切在评论布罗茨基的批评随笔时,矜持地答道:要写出它们来,“恐怕还得有缪斯授予的灵感”。

  他追随的是“作家批评”、“主题批评”和“老式批评”

  读完学者许志强的新书《无边界阅读》(新星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我对斯坦纳和库切的说法有了更深的体会。本书是一本外国文学批评集,品评海明威、凯鲁亚克、茨威格、纳博科夫、毛姆、奈保尔、库切、萨义德、村上春树等作家的各种写作,解析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布尔加科夫、卡夫卡、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创作线索,也谈他自己对笛福、麦尔维尔、维特根斯坦、阿兰-傅尼埃和拉什迪的翻译心得;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该书的两部附录——它们由两篇沉思札记、两篇对诗人木心的评论组成。这些文章,我早先从《书城》等杂志上几乎都读到过,而今作为许志强的作品合集重读一遍,感到它们的启示性能量并未衰减:那些对杰作的哲性与诗性肌理的透视,那种对文字音乐的敏感撩拨,完全不是批量制造论文干菜的纯学院路数。看得出,这位批评家有着中年诗人的智性才赋,出于命运的安排,他一边手执教鞭,将他体验到的文学力量和艺术信念传递给青年学子,一边独坐书斋,在诗的生命火焰与学术的规范镣铐之间寻找平衡,沉重起舞。因此,他的文字有着“用脑过度”(他评论奈保尔等人时爱用的词)的智性硬度,细细咀嚼之后,却让人感到蓬勃蓊郁的生命回甘。他追迹的不是新批评、新马克思主义、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解构主义和符号学,不是德里达、萨义德和詹明信——他们总试图用自己的解码活动覆盖文学杰作;相反,他追随的是“作家批评”、“主题批评”和“老式批评”,是纳博科夫、哈罗德·布鲁姆和乔治·斯坦纳——他们深信,“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的回报之情”。

  从事“一种虚无的精神冒险”

  后面列举的三位大师,晚年对强势的后现代学问不时冷嘲热讽,为立足于文学价值的“辨味”批评再三辩护,此行为本身已表明文学批评的审美传统在学术界处境危殆。作为风尚,这种危殆当然毫不缩水地在中国的文学研究界蔓延开来——解析杰作早已沦为次级才智,或者说,成了“不学无术的书评人”的事业;学者的伟业在于把文学研究转换到与文学意蕴无关的历史化领域,以满足这个实用主义时代对可见事物与宏观“实学”的渴求。对此,许志强在批评萨义德以粗鲁的政治评判取代精微的文学感知的《批评的抵制》一文中,这样表达自己的观点:“文学包含哲学、宗教和社会学的不同维度,但文学不是哲学、宗教和社会学的信息交易所。批评的职责仍是评断作品的艺术价值,指明其创作特性及风格内涵,包括作家的精神倾向、作品所蕴含的思想启迪及艺术上特殊的愉悦感。”

  实际上,对“第三世界”的文学人而言,选择从事文学政治学、文学社会学和文学历史学还有一个不便明言的原因——外国文学的审美批评比上述学科更是一种虚无的精神冒险,因为批评家既要在西方同行的批评积累上有所创见,又要在本土读者的文化盲区中打通隔膜,更要抵御日趋严重的“文学冷漠症”——那种“对精神生活的敌意”。但许志强无惧这种冒险的虚无性质,这使他的批评写作注定充满高难动作。他像一个机警的侦探,指出布尔加科夫《大师和玛格丽特》中“大师”的人物设置和迟迟出场,与果戈理《死魂灵》遗留的“如何从长篇喜剧过渡到浩瀚史诗”的文学史难题之间,隐秘复杂的因果关系;面对库切宏富的创作,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极力与作家意图合为一体,如同几乎贴于水面的飞行,又似抽丝剥茧的医生——他把库切藏在作品中的那个“本体”一个细胞都不少地剥离出来,捧给读者……如此独具慧眼的文学热情,当然不会错过对本土文学真正原创力的鉴别和标举。他的《论木心》和《木心的文学课》作为这本书里唯一的中国作家论,私意以为,是对诗人木心的文学成就触点最密、最富才情和洞见的评论。

  真是这样的吗?当然,我无法向你证明我是对的。说句让你呕吐的话:就像乔治·斯坦纳无法证明他有一双不凡的“耳朵”,库切也无法证明布罗茨基的批评写作得到了“缪斯授予的灵感”一样。

  □李静(文学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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