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过去谈现在(7)
相对于封闭而散漫的清帝国,欧洲的发展在十七世纪以后,却是走了完全不同一个方向。前面两个世纪,宗教革命和启蒙时代的开始,为欧洲发展铺下了重要的基础。
经过宗教革命,欧洲的政治制度摆脱了天主教会神权的约束;威斯特法利亚条约终结了三十年的战争,欧洲的国际舞台,不再由一些建立在封建基础上的大国操纵;当然更谈不到,这些大国凌驾于许多族群以上的霸权。
以民族为认同的国家,在十七世纪时,大半只是欧洲的一些比较小的封建政权,这些政权转换为独立的国家,最引人注目的个例,是后来的德国:那时的普鲁士,不过是许多日耳曼族群政权之一;经过日耳曼集团,高举日耳曼精神的归属,将各处分散的封建政权,集合于一个国家之下,俨然成为中欧最主要的力量。日耳曼精神,从那时开始,就是德国立国的依据,也因此而出现一个欧洲历史上最坚强的共同体。
清军入关前后,英国的议会和国王之间,为了国王征税的权力,发生严重的冲突。议会民军在克伦威尔领导下,击败了皇家军队,而且以议会审判,判决将国王查理一世送上断头台。克伦威尔以护国主的名义,挟议会的权力,专政数十年。这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以人民的权力,废除君主的权力。英国的这次革命,开启了新的国家体制。虽然英王政权又曾经复辟,英国的主权,终于归属人民选举的议会。从议会产生政权,也就是后世所谓虚君的内阁制。英国的前例,在日后经过更为明显的人民革命,建立过美国和法国两个新型的民主国家。
在走向国家共同体的过程中,启蒙时代对于国家性质的界定,可以《民约论》作为代表,国家与人民之间,是委托的契约关系。这种理论,当然成为民主革命的要件。在前近代历史上,英国送了一个国王上断头台,法国和后来的俄国,两次大革命,两个统治的家族,都全部牺牲。美洲新大陆,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实验:联邦制的美利坚合众国,一个完全由人民自己平地起楼台,组织成一个新的国家。
这些新国家的出现,改变了人民与政府的关系。因此国家权力的运作,也不能再以过去封建体制中,君臣主从的关系来界定。马基维利《君主论》是西方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关于国家治理的理论。相对于中国的《韩非子》,《君主论》的时代晚了两千年;两者都是讨论政府的组织、政权的运作,也多少涉及统治者本身的权术。两者的相似处,正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都是“国家”要出现的时候。不过,中国战国时代的“主权国家”,很快就被皇权取代了。而欧洲新出现的主权国家,却成为最近四百年来,普遍的国家形式。
一个作为共同体的主权国家,从上到下,如臂之使手,手之使指,其动员国家资源的力量,十分强大。而国家获得的利益,在国民心目当中,不只是君主本身的所得,而是全民共同分享的好处。十七世纪以后,新兴国家也正是最近数百年来,国际竞争愈来愈激烈的缘故。近世欧洲,各国之间战争不断,究其原因,也正是因为国家成为争夺集体利益的主体。
□许倬云(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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