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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迪罗”的漫画

2014年01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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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先生》
作者:阿斯图里亚斯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年12月

  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名作《总统先生》是一部反独裁小说,以辛辣的笔触刻画独裁总统形象,入木三分,令人难忘。

  书中描写的总统,喝得醉醺醺,“一面放声大笑,一面继续追捕那只飞来飞去的苍蝇”“衬衣的下襟从裤腰里滑了出来,裤子前面的扣子松了开来,皮鞋带也散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向外鼓出的白眼珠变成了蛋黄色”……这个流着涎水、白痴一样的漫画人物,犹如神秘莫测的丛林巫师和法力无边的嗜血恶魔,牢牢掌控他的国家。

  草根出身的总统,邋里邋遢,喜怒无常,却是比谁都精明。他抱着亲信痛哭流涕,吐了人家一身酒汁秽物,心里早已定下计谋,要把亲信打入死牢。

  话说总统的一名得力干将恣意行凶,被街头乞丐杀死。总统闻知,大为震怒,可他发现这是铲除异己的良机,将罪名安到政敌头上。他下令杀死乞丐,编造口供,将一名学者和一位老将军打成谋杀主犯。学者锒铛入狱,被判处死刑,而将军一时难以加害,总统便心生妙计,让亲信和将军接触,诱使后者逃跑,只要逃跑便可安上罪名,趁机加害。将军逃到边境,组织起义。将军的女儿来不及逃走,被抄了家,忧苦生病。总统的亲信爱上了她,和她结婚。总统心怀叵测,将结婚的消息登报,气死了将军。总统又设下圈套,让亲信出使美国,途中使用掉包计,派人接替他,将他投入死牢,并告诉他,将军的女儿做了总统情妇。亲信万念俱灰,死在牢里。其实,将军的女儿到处寻找失踪的丈夫,万般无奈,便带着孩子最终移居乡下。

  这是《总统先生》讲述的故事。故事里的独裁者形象,残暴狡诈,狂妄自大,乃是拉美政治文化的一宗特产。西班牙语“考迪罗”(caudillo),意为“领袖”“独裁者”,就是指他这种人。小说虽以漫画笔调描绘,却并未失之夸张。“总统先生”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像他喜欢捕捉苍蝇,用的是集权政治的两大杀手锏,一是无孔不入的秘密监视,二是无恶不作的军法审讯。他用前者布下大网,严加控制,包括身边的助手和亲信;用后者建立恐怖政治,镇压异己。

  小说描写老将军逃到边境组织起义,尚未出师身先死,这样处理是对的。写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写成大团圆结局,这也是对的。让读者看到正义如何战胜邪恶,固然松一口气,皆大欢喜,却会让小说沦为轻巧的漫画。《总统先生》是一部反独裁小说,其真正的力量是在于揭示“政治乞丐”的面貌,揭示权力的毒瘤和罪恶的渊薮,揭示赤贫者的无赖和仇恨,揭示拉美社会普遍的荒芜和劫难。

  拉美文学于二十世纪中叶走向世界,贡献出一批颇富特色的作品,其中描写本土独裁者的小说非常引人注目,除了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还有罗亚·巴斯托斯的《我,至高无上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家长的没落》、巴尔加斯·略萨的《公羊的节日》等。这些小说将笔触伸向国家高层权力内幕,予以大胆的揭露和鞭挞,达到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还没有哪个地区的文学像拉美文学,涌现这么多描写独裁者的小说,不但规模大,艺术上也足可重视,几乎每部作品都有新颖的结构和复杂的隐喻,读来委实令人惊叹。

  《总统先生》出版于1946年,属于拉美反独裁小说的先驱。木心《文学回忆录》讲到这部作品,说是“有点雨果,有点巴尔扎克,有血性,有生命力”。小说跌宕多姿的叙述,确也含有史诗气概。该篇情节曲折,语言丰富;描写幻觉心理,融入魔幻的元素,构成拉美创作的独特语法。

  小说第三十七章“托依尔舞”,写那位即将大祸临头的亲信,在总统的庭院恍然瞥见:篝火燃起,鼓声咚咚,负鼠和小矮人乱蹦乱跳,大神托依尔“驾驭着一条由鸽子乳汁汇成的河流,飘然降临”,要求用活人做祭祀,并满意地说道:“……现在我可以把我的统治建立在人捕猎人的基础之上了。从此就不会有真正的死和真正的生了。大家都为我高举希卡拉酒罐畅饮狂舞吧!”

  人们也在街头高呼:“总统先生”是人民的守护神,是众生之父,是祖国的救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总统先生”是宇宙之父,自然之母,是美洲的心脏,是绝无仅有的超人和完人;总之,“总统先生”等同于时间、空间和生生死死的一切……

  语言、神话、民俗和历史织成奇诡的画面和隐喻;神话的血和政治的血汇流,层层渗透,亦真亦幻,而这便是拉美创作的独特语法,似乎备极夸张,却不能否认,它是对现实的深思和写照。拉美大陆登峰造极的“考迪罗主义”(caudillismo),亦即领袖崇拜的政治文化,在几代拉美作家笔下有了犀利的解剖和描绘。

  阿斯图里亚斯的反独裁小说《总统先生》,其忧患和讽刺“有血性”,其破格的表现手法“有生命力”。隔了半个多世纪,我们仍能感受到这部作品的魅力。

  □书评人 许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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