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学人，当自惜羽毛

　　读书人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并非坏事，这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见贤思齐”，但《家世》的写作恐怕也只能是“心向往之，决不能至”。

　　从内容上看，《家世》表现出某种惊人的杂乱：不仅写中国家族，还写外国家族；不仅写名门望族，还写自己的家族故事。有时写的是直系父子（女），比如宋家，讲宋耀如与子女庆龄、美龄、子文；有时写的却是一个姓氏，比如钱家，从五代钱镠开始，钱玄同、钱钟书、钱穆、钱三强、钱学森只要姓钱都可以拼一起；（P.143）有时干脆写成姓氏国际源流介绍，比如南家，不仅讲了南怀瑾，还提了所谓的日本AV女优“南条彩奈”。南郭先生的“南郭”本是复姓，在这里却是姓南名郭，并说“南家人不仅会滥竽充数，也会做缜密思考研究”等等，(P.125)实在让人大铁眼镜。

　　从思想上看，本书以“家世家风”为主题，却经常有偏离主题之论。比如，蒋介石对蒋经国从小到大读书做人的指导，梁济对母亲的孝和对梁漱溟的教育，有太多原始文献存世，本来应该着重分析，但只是一笔带过，更多内容是对他们生平功业粗糙的流水账式回顾，缺乏一定的思想水准。为什么会如此？应该是并未潜心研究这些人的原始著作，没有从中提炼出治家的思想精华，也没有去查阅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因为涉及历史的部分基本没有提供新内容，很多故事和叙述都是被无数人嚼过的口香糖，让人读来生厌。唯独对自己家世的介绍令人感动，是全书最好的一篇文字，可惜仅此一篇而已。

　　至于未经任何研究的主观见解几乎比比皆是，随手一翻都足以当成笑料。比如作者认为：蒋介石在“内圣外王”方面，王阳明和曾国藩都难以望其项背；蒋介石在“文化世界和现代中国人的心灵世界上开疆扩土，出色解答了今天仍然困惑纠缠我们安身立命的问题”。（P.37）然而，黄道炫、陈铁健早已用翔实的学术研究证明：蒋介石的思想十分混乱，没有什么价值，完全入不了近代中国思想史。还有很多可笑至极的论断：“研究中国的家世必须具备风水、阴阳和命算的知识才能解答家族在中国的历史和现实，物质结构、宇宙演化、生命起源、智能本质等都和家族传承有所关联……在研究易经发现命理系统时，查出西方家族柴尔德家族的创始人梅耶的命卦就是‘家人卦’，跟善于治家的梁启超等人是一个命卦。看来，罗家‘富家’‘大吉’也是自天佑之。”(P.209)这些恐怕只是作者自己才能搞清楚的玄学黑话。

　　从叙事、逻辑和文采上看，本书可能并不具备印刷出来阅读的价值。然而，本书的气魄却让人震撼：希望像司马迁那样的纪传先贤，梳理当代中国家族的历史。(P.8)司马迁的《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从内容上看是史，从精神上看是“经”。本书距离最低标准的“史”尚且差得太远，更不可能包含什么微言大义或“学术”抱负了。当然，读书人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并非坏事，这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见贤思齐”，但恐怕也只能是“心向往之，决不能至”。

　　其实，作为一个在业界颇有影响的文史作家，作者对好坏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可能主观粗制滥造。从自序上看，作者早已意识到家世家风问题不容易研究，“断断续续写了两年，读书研究领域出现新突破”，便转向了新领域。“有出版梦的朋友看了几篇觉得好”，多次劝进才有此书。（P.8）由此可知，本书的出版主要由出版社促成。笔者当然不敢怀疑出版社编辑的判断水平，只能将其理解成为一门出版生意经，大约是看好了作者这块金字招牌，觉得无论写什么都可以行销卖钱（本书已加印）。然而，从此书出版后恶评如潮来看，这种做法本质上是害了余先生，也是害了自己。

　　□黎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