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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系列评论之五】
电影《归来》全片在“唤醒失忆冯婉瑜”的明线外,还有一条暗线——陆焉识归来的“愈合”。这条“愈合”的暗线可谓是水下冰山,耐人深探。陆焉识的归来,不只是“陆焉识”个人的归来,他的归来是一个父亲和丈夫的归来,是治愈爱人失忆的归来,是使每一个家庭成员内心创伤得以治愈的归来,是使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重新愈合的归来。
细细咀嚼陈道明(扮演陆焉识)的戏份,我们会感受到《归来》深蕴于内的力道。譬如陆焉识在旧时好友素珍家里找照片,问到素珍爱人大卫近况,素珍说“自杀了”,在此,陈道明不用什么繁复的表情和眼神,只一个简单的抬头和无表情之表情表示“哦”(无奈无力到碰都不愿碰,过了算数);又譬如陆焉识对女儿丹丹的大度原谅,不只是人性宽容,不只是父女亲情,我们联想到他看到过太多的互相检举揭发,才更深刻体认到这是时代的整体悲剧;再譬如拿着饭勺找方师傅复仇,面对泼妇一般的方妻,他的悻悻而退,与其说是知识分子“秀才遇到兵”的软弱,不如说是以为跳出了这个圈子找了半天发现还是在同一个大圈子里打转的无言。
陆焉识以平淡温和的态度和语气、无微不至的方式和巧思,愈合着一家三口的关系。随着这些愈合一步步走向温暖明亮,片子的劲道缓缓出来,陈道明的力道也缓缓出来。
陈道明在本片中的表演真味不在直射,而在折射;不在露出来的繁复似锦(如弹钢琴那段戏,陆焉识从交织着微微激动既惶惧又带着期待惊喜,到与爱人相拥而泣,再到唤醒再度失败后的震颤、悲哀、绝望),而在掩下来的平淡如水。陈道明在本片中的表演精准到位,难度不在表演本身,而在表演前的深度构思。好比绞尽脑汁要拿什么待客,想过端一坛凛冽劲道的陈酒,想过泡一壶苦后回甘的浓茶,最后还是端上了一杯温开水,恰到好处。
然而陈道明并不回避陆焉识受过的伤:获释归来后敲门的手背,伤痕犹在。外形上的伤如此,内心呢?陆焉识面带春风客客气气地对闺女说话——他这么见外,是我看片最难受的时候。
他的归来本没有使命,可他慢慢发现他归来的使命就是把自己的伤折叠起来,包好,藏好,不要发任何的光,不要发任何的响;然后,完成自我使命:愈合妻子的创伤(明的是失忆,暗的是不原谅女儿,更暗的是被方师傅侵犯),愈合女儿的创伤(求得父亲母亲的原谅)。女儿坦白“是我告的密”后他略作停顿,响亮干脆地答道:“我知道”;听到一声“爸”之后的浑身微微一震,一句同样在停顿后的响亮悦耳的应答“哎!”——比起“文革”那场巨大浩劫加诸其身的种种劫难,这实在是微乎其微的事情了。
陈道明——片子越往后看越是“陈焉识”而不是陆焉识——用温和明亮的声音和语调给婉瑜念信。伴着昏黄温暖的炉火,他明朗温暖的声音缓缓流淌,如同旋开了钢笔,在白纸上优雅轻柔地续写那一封一封仍从遥远的大西北寄来的信,笔锋在雪白的信纸上铺开了一片辽阔草原,当我们看到小马驹挣扎着站在了开满黄花的草地上,我们感觉,春天真的来了。
□赵琨(成都 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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