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伊拉克”和“伊拉克”会不一样

　　■ 专栏

　　2003年的伊战，本质只是外力撤去了长久的强权，地区面对内外挑战。对伊拉克而言，只有各方宽容合作，才能共同应对挑战。

　　ISIS已经占领了西部伊拉克与叙利亚及约旦的全部边境关卡。伊拉克西北部似乎已是个小小新国家，而伊拉克军队还在败退。那么，对伊拉克局势最该担心的是什么？在“伊拉克局面失控”的大报标题下，明眼人都知道，这并非真正失控：外界其实有一条底线：在此线内，让伊拉克军队自己顶。但是一过底线，外部军援一定会进入守住底线，这是伊拉克的最大投资者中石油并不撤退的原因。

　　什么是真正失控？那就是两大教派民众各组民兵，发生报复式互杀混战，没有比国民混战更难控制的事情了。2008年我曾写过，伊拉克此后不会发生民兵混战，有人立即表示不同意，六年过去，确实没打起来。那么现在会不会？

　　两个“伊拉克”的天壤之别

　　这要讲讲两个伊拉克的故事。

　　ISIS现在占的西北部，除摩苏尔等几个点，多为沙漠。伊拉克西部是沙漠，人口密集区，只是东部狭长一条。

　　2003年，美军三个星期打掉萨达姆·侯赛因政权，很少有人注意，一直存在另一个伊拉克，从萨达姆·侯赛因倒台就开始大规模建设，欣欣向荣，引进大量中东投资，高速发展得活像中国，那就是库尔德自治区。库尔德伊拉克不算小，在面积上，占伊拉克人口密集带的三分之一，论人口，占全国人口四分之一。他们一直过得红红火火，已经持续十一年。

　　2003年那三个星期的战争结束后，伊拉克和伊拉克，其实过得不一样。

　　2003年带来的关键变化，是长期的高压政权突然消失。对于库尔德伊拉克来说，没有了萨达姆政权的威胁，于是放胆建设。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库尔德伊拉克只经历了三个星期的第一场战争，第二场在阿拉伯伊拉克的反恐战争，与他们没有关系。

　　两个伊拉克为什么会有天上地下的差别？

　　2003年三周战争结束后，两个伊拉克都经历了一段相对稳定期。接着国际恐怖分子大量涌入。他们要在当地获得一方支持，必须挑唆双方民众打起来。

　　先是库尔德伊拉克，第一次大选前，2004年，恐怖组织在库尔德两大党（爱国联盟PUK及民主党PDK）的总部，先后各置强力炸弹，造成极大伤亡。试图造成“甲党炸乙党，乙党报复回炸”的错觉，挑动互战。所幸的是，他们没有上当，还抓住了外来炸弹手。从此两党尽量合作，库尔德武装（称自由战士）把边界守得固若金汤，“百年未有的黄金时期”自此开始。美军撤离前，那里一直只有象征性的几百个美军。

　　阿拉伯伊拉克2003年后也经历一段基本稳定期，之后，逊尼派和什叶派的两大清真寺先后大爆炸，不幸的是，两大教派立即认定是“甲教派炸乙教派，乙教派报复回炸”，结果引起民众狂热的宗教仇杀，恐怖组织以炸弹推波助澜，造成2006年至2007年的最高峰死亡。直至两大教派意识到上当，自动停火联合，协助联军捕抓恐怖分子，国际恐怖组织外逃，局势立即得到控制。

　　微乎其微的“失控可能”

　　这次会不会重回失控局面，我想不会。两年的教训刻骨铭心。这次，ISIS为再次试图推动失控，一打进来就屠杀什叶派被俘士兵，公开屠杀照片，希望什叶派民众去大规模仇杀逊尼派民众。可是，不会了，他们有过血的教训。什叶派领袖只是号召民众拿起枪，抵抗ISIS的入侵。

　　库尔德伊拉克十一年来始终安定建设，重要原因，是他们提前有过教训：1991年海湾战争后，鉴于萨达姆对库尔德种族灭绝，联军在伊拉克实行三十六纬度禁飞区，库尔德有了相对自治空间，可是，自由了，没有去建设，而是原来合作反抗萨达姆的库尔德两大党，立即为争夺权力血拼，打到一方向伊朗求援，另一方向萨达姆求助，引狼入室，导致萨达姆坦克部队进入库尔德首府大开杀戒。两党互杀到厌倦了，才在美国调停下联合，也终于清醒、成熟了。

　　两个伊拉克的伊战经验其实具有普遍性。真正理解伊战经验教训，也对理解许多地区的局势、预防动荡有益。例如，如何判断和理解后来一系列阿拉伯和埃及等地区的革命和后革命局势。它们面临和伊拉克的类似问题，区别只是推走强权的不是外力，而是他们自己。

　　2003年的伊战，本质只是外力撤去了长久的强权，地区面对内外挑战。一个长期在强权下的社会，难免有改变的一天，若要在变化那一刻稳定，需要准备一个成熟社会：有共同的核心价值观；不同的种族、教派、宗教、政党必须打算宽容合作，这才有能力共同应对挑战。

　　□林达（旅美作家）